高速公路家族

短评又写长了……

不知道该对标哪种类型的电影，虽然第一直觉像是韩版《小偷家族》，然而却没有它的温情。很荒诞、很苦，巴不得和这个四口之家距离千里之外，永远不要有瓜葛，如同也在服务区，面对父亲的乞讨，立刻掏出2万元给他，上车离开的感觉。

丁一宇这个人物理论上来说，很值得同情，但实际上非常可恨。同情是因为他的人生很糟糕，被骗，精神分裂，没有自尊的活着。可恨，是他明明很爱妻子孩子，却不能给他们安全感。流浪的最大的原因是他自己的责任，社会其次，为什么不想办法解决呢？可以自首，接受调查，终结后，再重新开始生活。然而，他没有这么选择，而是带着家人逃亡。这正是他的可悲，也和妻子最后“抛弃”他成对比。看似他舍不得无辜的家人，实际却给家人带来伤害：逃亡路上妻子怀了第三胎，女儿9岁不能上学，儿子5岁没有启蒙教育。

或许主流声音说了，无论贫贱，一家人能在一起不分开就是幸福。是啊，没错，可是也应该是能饱腹的前提之下吧。

而这个故事的核心也在于此，究竟怎样才算是家人？

首先是女儿的觉醒。她想上学，想认字。其次是妻子，孤儿院长大的经历，让她认准丈夫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然而，在二手家具店生活的日子，她知道，丈夫永远不可能给她和孩子安定，于是，她有了反叛的意识。

或许电影一开头，一家四口在帐篷里跳舞睡觉是真的幸福吧，这个帐篷虽局促狭小，却是可以挡风遮雨的“家”，“家”没了，一切开始急转直下。

如果行李的丢失，女儿的觉醒是诱因，那么罗美兰的出现是这个家庭走向“破碎”的最大原因。对亡子的思念，明明是发自善心资助，却让“高速公路家族”的父亲出局，有点儿意外。

然而，故事的走向只能是这样。融入社会，必须要和逃犯划清界限才对。生活要向前看，就要告别过去。

那个女儿是罗美兰向前看的最大原因，也是她可以乐观生活的动力，而二手家具店也成为母子四人最终的港湾，互相取暖，度过严冬。

电影中他们的人生就像二手家具，拼命擦洗，才能露出光彩，然后到一个被珍惜的家里，好好发挥剩下的价值。

个体的遭遇，和社会的冷漠脱不开干系，服务区清理帐篷的工作人员，被索要钱财的路人，例行公事的警察……每个人看似都没有错，却构成一张大网，让人性没有温度。

过年期间看的这部电影。电源叙述方式属于娓娓道来型。在缓和的剧情下慢慢道来。我就不剧透了。其实早年，我在自驾去西藏路上，也遇到了这类“公路家族”，一家三口人手一辆自行车，缓缓的在公路边上排成一排走。相比较，国内的公路电影，我觉得很少有导演会拍。但是，事实上，中国四川到西藏的国道318上确实有太多故事。人人都在路上。希望国内也有导演可以拍出新型的公路电影。毕竟，人生只有一次，人人都有选择自由的权力。

朱雍现在手头共有两个题材，一个是插画家，一个是水粉画家。

她也该写个热烈点的了，上篇的深夜广播人有观者说话了，过于冷清。

朱雍想过这也很可能和季节没有太大关系。

眼下刚初冬，手就常冷，先前朱雍还想先写那个，领导男团周游各国巡演的女掌门，爱上其中一位。

那个应该热烈毫无疑问，但她得先消片，手机里存货太多，情感一直走在有用后边，这是这几年朱雍一向的状态，对事先比对人重要，以免掉队啊。

写到这里，朱雍从一阳台的太阳里，艰难找那个保存。进冬数周勉强挑的写作佳地，只找字不易。朱雍的满太阳、满屏混在一起，小小箭头浑如细雨中牛毛。不过最后还是找到，点了。

朱雍她不是个一直对绘画发生兴趣的人，哎？好像也不全是。朱雍手机里哦对，%99都是摄影，那一份是画，油画、名画、插画，水粉少。但有时朱雍看着凄淡的粉子色，倒喜欢。

这次找那个保存就轻车熟路。

朱雍首先看到一队人，那是深秋。有两棵比前头的松高的梧桐么？摆在两边，中间夹着远方的一个屋顶，发轰红，像抹上炊烟。

有年朱雍在和个人日常对话，说炊烟，那边听后不懂炊烟是什么。朱雍接着想到这都是阶级差异，没住过生过炉子的屋的人，和下生在堂皇城堡人，他们在对话，说出来的，听进去的，走两岔的机缘多，朱雍大部分感激里有震动，仿佛震下过不是自卑的落后，倒不是落伍之嫌，偏涩，接着朱雍就想，那你就不能体会，什么是终于过完苦逼的夏后，初闻那口从九月天上飘的风，就是带着炊烟味，那其实都是远方，从更远方夹带的烧麦秆子味，朱雍靠站，站在只属自己的站台。

前边的松呈金字塔型，庄严罩下来了，再没风不动，守着80多年的悲，站在那陪。朱雍有时看着，就觉着大自然也是，都等他到死喽也不稍微动一动，哪怕是可怜他呢？

哎庄严威武，刚正不阿，一派秩序，一派和谐，和谐底下站着的一群人，素不相识，他们来参加一场葬礼。

陌生的葬礼，死主不认识，是谁怎么过完这辈子，不知道，形形色色的人，都来了，参加回陌生人的葬礼。

有人发过请柬么，真有。

而且和婚礼柬一样精美，背景就是他画的，选取的一个裸男，那就该是他，他还年轻，但是从那时就看不见未来。两眼向天，向更远方看，但是有截彩虹正截住他，他的嘴就张开，他原本是要往更远地方看，但是有这截绛，它来了，他反而从80年后记下来，画到个纸面，他就只能看到半空。身后的影树，他没用印象画法，非常清楚，大多密排在他浓发后，闪出亮光，留给他脸，给出些光亮，他看到他并不能实现什么，但是那年他可不知道，以为有更好的人生，像这段虹，琢磨不透，不透就意味着无限。争取吧，尽量热烈，绝对美满，毫无遗憾、遗漏、缺损，底子打得好啊。少年的他其实并没困惑，在死亡函出现后，就张开了嘴，一切得等到他80以后。

送葬来的那里也闪出亮光，和这里绝然不同，那是敞亮，走完了人生一切谜底揭晓，光由此显得像圣母，慷慨里怎么看怎么是暖，不像这里，你甚至以为他正什么没穿，就站在块发阴的地，天上湿着，快要淋雨天，他可是什么也没穿。

80岁，或70岁，再不就是他60多画下来，他看着那年有母亲有家的人，给他画上后半辈子认份的塌嘴，一副纯然轰然泡在了浓血水。他那年嘴到底张没张，望天是这副傻呆样？倒真记不住，而后他觉得他这样画对。

所有拿到手这种请柬的人，都立刻被震了下，接着就可怜。感情没有瞬间失掉，也许就是老头的独特经历感染，因此他们看得非常仔细。

仔细过了就是顺流，顺着队伍表示一种尊敬，表示一种遗憾，从城市四面八方涌来的巨大遗憾，覆盖在块安静的街区。

不是亲人，没有这份要来的迫切，但是全都来了，没有瞬间失散，他们都就看周边树丛，看树叶间缭绕的烟，似有若无，再不就聊着，目的简单，都在等待，正式的葬礼召开还有时间。

有人也笑，和不太远的穿绿的保安，他也笑，中间夹着不笑的白发老妇，她面相是灰，是种心底灰，灰从心边上开始，传染到一个对着她的头，后一个她给了众人的，不是脸，密密的头发却也看出她是悲，悲从地底下一棵小草开始生长，那里是可能老头走遍的地，他要出门得走这边，没有别道，一条孤绝但每天也有太阳的道，有时会闪现碎在叶片上的光，她都能看见，但是他每天走得不那么顺，叹口气，佯装开心，每天从这里带回牛奶，火腿，最后做成新鲜的，夹上片绿菜叶子，递给年迈母亲，她都看见了。

他看不见。所以他那片头发扬起来，金黄俊逸，这边绿保安还笑，谁知是不是看到这个，他低着头，也许是在拨弄手机，但是他也是纯然好心，带着来参加葬礼。

葬礼没开始，天就冷了，有人还穿着半头鞋，袜子白得发冷，袜子主人撩起红围脖，交谈从泛红里飘出，前头那个戴眼镜的面色，说不上平和还是想往深一点去想一想。

还是有老年人正经呆在队中，他来也是要负责的，为他的生命，是不是下一个就是他？他呆的倒不全是，他往这看着。

天继续冷，后边的人还是没有帽子，就有的相继交谈起来，小范围的欢快随时滚开，漾上天，但这也表示尊敬，这么冷的天肯来。

说是葬礼也不全是，一个孤到老的人，怎么会想有个体面的告别？不会，绝对不会。也不知是遗愿还是“被迫”的体面，大家为他的终身准备了场展览。

作为葬礼显见是新鲜，没有哀乐，没有一丝悲伤，这种从门外的感觉，一路进到大房子后，大家都无处不感到。

主人是位男性，最后照片里，他老了，悲欣交集，端着酒杯，里边是棕酒，那年的欢快，也是跟下无人，他自个坐在个——像摇椅又绝对不是的木头中，他感觉是很恬然，然后他们看到，他端杯的手那边，是还有个绿泡沫材质的怪东西，那是什么呢？就在那边的普通木椅子边，绿东西像段人胳膊，别在了木条的胳膊。

然后他很快乐。

从眼里散发着无际，他头是秃头，嘴没有边缘，眼皮倒抽，小小的眼像往前走，它不老，他老下来，他往后，它继续往前，捎上好奇，嘴就哧溜喝进凉气一口。大家一下明白，那些画中的单纯、清寂，就该是从这种眼里出来。

有人认为这并不是老头的真实住地，因为就在他身后，成片成坡的漫山绿野，搭盖高等木房，他没这个福份，他这是偶然间来到这里，让旁边的人赶快给他照下来。

但是他住的分明就是乡间的大房子啊。有人直接认定视觉，没想这么多，想到的人是从他脑子里看出来的，这并不是他的家，或说这不该是属于他的家。

老头的家应该在更小的一处小楼，不到60年前就有个儿子，像他，两个女儿和妻子一样，不到40年前儿子搬离这个小家，去野外勘测，女儿成为作家，每天傍晚才和夫妻见上一面，其余时间待在楼上，不到20年前妻子才刚刚去世，他才开始的悲剧。

但是他现在住在个更大的别墅，从六十年前起，一直到死，这座房子只有过三个人，最后是他一个人。

所以有不认为这是他家的，比实地看到认为是这里的，远远大得多。

可是那个怪东西是什么，应该是他晚年用的一种拐而已。

进了主要画室，大家反而感到一种冷，其实屋子暖和，就从一些边角待着，并不走出，因此屋中绵延。

人群中有人忽然害怕，叫出声来，大家就都不得不分流，这样从进来的一长队，各自组合，里边有些人嫌这个声音，但不好说什么，就只是退，无限地退。只挨着声音最近的人，她知道，这一声是出自位儿童。他家长保护他没多看，看画，这个发现声音的人，仔细观察这个儿童，渐渐她也觉得身上冷上来。

大家都开始注视屋中一张画，摆在当中央，脚架支着，还是水粉，两个老头左右铺开，中间的人物是外头的，他在喊人，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最先发现声音的人，反而觉得特别可怜，她感觉这位死者特别可怜。

大家们？他们看到的是，无数的画作卷着，堆着，都塞到和墙一溜的橱子。那要该怎样描述这间屋？大家开始都想记住，但是记忆有别，有人先入眼画中画，就是这画位置直线过去，横在地板上的方画，那有许多妇人，上流社会，他怎么可接触？也就可能是书本，漫天的书，昏天黑地砸，淹没了，捡出想得的人，让屋永久有人，他请这些人盛到个小方框，随时陪护，不需要生气，不需要照顾，天天笑脸，没有苦痛，永远不生病。发现这张好画的人，他想到有一年，他坐在个冬天椅子，他那边也有张巨画，一片黄灰，黄是进屋的太阳，灰是底色，也满人，俄国的体量，黑压压地轰着，他手中过会就端了杯咖啡，他人生中第一杯苦水，说是不加糖请尝尝，他看着热汽，右边有画，他以为以后都是人生，他那年才10几。

想到这画的人又回到这画，他感谢？也不怨，看着画移动。

尖叫的小孩，只注意那杯瓶花，多好！一直鲜艳，花是百合，他觉着好，小脚跳高，这个屋实在好，小孩的母亲心底这样认为。有花有酒，春常在，春天就是那个靠外大窗，现在是面纱帘子，只有白天的光，她也感觉这里美好，一直是这样，最后她用眼神和先生对对，先生满意地推推那个不再喊的小孩。

队伍缓慢行进，一直看画的女人，发现画中那个小孩子像而不是后，一直到离开这屋仍是可怜他，那个小孩子也不再害怕。他早忘了。

这间屋的地中央，有个花型地毯，茸的，无边，直到屋围子，是圆型，削得边正，花是勾的，嵌到里边绣好。来人立刻画像，死者对一切认真、贴切。也许是这毯，映证得墙画庄重，中间的老头定是他了，明明背靠一片绿，生机里陡然安静，他明明举个

小的方的酒杯子，像只从天上落单的小鸟，他平戴的帽子也变薄。他是希求人的，左边他画两位看湖女士，无限依恋，没有诉求，从没有可怀念的人物，就先往湖那边看了，冬风凄冷，湖的坡面起轴，一轮画上这边衣底，黑色，一轮拽进瘦女士的长细腿，弯曲了，变形在湖中，最后安全，无人发现，溶溶荡荡飘走，大家能感到秋风正劲，树上早就没叶。右边显见热闹点，也是感觉而已，死者陆续画进叠加的人物，都还是女性，一位压肘在柜台，她在端详一种微波，在一个更小的鱼缸，夜色从屋中下降，缓绿，到覆盖她头顶，高贵的盘发中间仍没有光，他画到微波里了。那个年长女士就压过来了，她错着身子，想看但不想打捞，她在画中觉得实际是没多大意思，他画下来了。

他想留住一点东西。

可能就在停笔的刹那时间，他还是看到了些什么，但是这俩人仍然要走的。

有人这时已经绕出屋子，又回到来的地方，站在这栋别墅正门，观察这座活的建筑。他看见全部的红色，正绕着楼走，但走到一半，断了，接上的淡，一些杂起来的砖密密排着，组成一楼以上部分。但是这能说明什么？是墙都这样密闭，毫无延展，外边永远是平，外边人看不见里边，里边人过得怎样，里边人今天又是穿了件什么不一样的衣服，里边的人再走出这一天，来到墙外，迎接和昨天并没任何差异的、枯燥的、极其烦闷但不得不坚持下去的，第二天，这种墙从来不变，从一开始就是半浓半淡，在它想开始淡的时候，可能正是他当年在那吩咐，对这里，就从这里该涮淡漆，用淡一点的砖头，或是从这一周开始，这一整年开始，以后这墙慢慢变成的现在这样。

现在转而为外边特意转来的人，他倒也觉出异样，后来才发现只有他，现在墙前头的人，只是他自己，他就想怎么里边的人，那样关注死者的画作，极其炫丽，为其生落照、弘扬名声，他们喜欢站在那里，为什么不到外边再多看看，这里才是他一天，第二天，一个月五十年里，每天必走的道，从这种孤寂进去，每天天上不一定都在下雨，地可常年湿润，湿乎乎的地两边，是永恒的比人还高、还深、还阴的球冬青，他沾染上从地面回绝的雨，霑到身上任何表面，经过两边的注视——压抑大于外界看上去的尊重，发出一天比一天老朽的鞋掌钉地声，挤开那个小型铁艺门子，然后再一次看到右边一楼窗户，每天都拉下白色窗帘，帘料好的，透出明来，看不清里边，里边更不猜他可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在路上遇上不好目光，是不是又有些伤心，画作今天哪画的就是不对，画商那他总是光站站，根本不进去，窗户里边的人想不到这种地方的门，有多宽阔，有多狭窄，许多成名的人进门，像个天鹅，他甘愿当地鸭子，就洼在门外地面，那也有常年的水，别人见不到。

然后他回来又看到这种窗子，再看一眼，那要不再向左看，向上、向斜上都是密闭的帘子。

进门后永远有一句话，没见人就能从走廊飘过来，你今天又老了一岁。

屋里人在行进。他们在看这三副画，到底是厂房区呢，还是某国历史上分裂时候，总之，大家都很感恩，刚结束世界大战后的相互体谅，出现在家庭内部，就是简单的三口之家，彼此都差点以鞠躬开始，以鞠躬结束，中间全是鞠躬式寒暄，鞠躬式体察，然而这并不是在战争时期，时间显示为近10年。这十年在死者身上发生的，和30年、60年根本毫无差别，在这种无差别中，死者告别有情，告别握手，告别谈和，和生活，和人事，和最身边的——母亲，每次可能给他提的亲，可能请他把这些画送出去的人，最终让他最好多上外边透口气的邻居。他都是这样。

就是这样，相继映现在笔底。

这一对夫妇和后身的全口家庭，之间的水泥桩子画塌，像块软橡皮，天上降温吞，后来看是凉——蔬菜的新鲜色彩，从天降临而看不见，但最终降到每个人正穿的大衣，看吧，那个一直低头认罪小儿，黑上挂上种茸，他父亲和他母亲相继惨淡，像快成熟茄子，发绿。天上敷过来了，棉花垛子云，发起灰，灰不淌，大块通白裹好。

死者的时间已经开始。或说他一直开始，所以他画的这一组，所有的人都在种温柔里，所有小小庄园的栏杆外头，他们无限看向猎犬的眼神，无声但和蔼，但是还是没有五官，灰漆的块脸，显出温柔。

他那天经历的东西，却在以后每年、每天、每个月在重复的画作里，落一点东西，可能是他真踫到接着没的缘份，也可能单纯是那天他又觉得人间可爱，没有脸的人群，跑向各地，散发温柔。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灰色系？

从屋外观察够了的那个人，进来后他一眼看到这种画，却没有人能问，他是退出那间屋时见的保安，但是保安也很理解，两方就这样，后者还守住那个有高贵女士的屋，这个人他再钻出这间屋子，可怜的，可能被错认的屋，再到另一间屋。

阳光就彻底进来了。

太阳进来的时候，他发现了死者，他能站得起来，看着他手下画，虽存了多年，一经墙面，还是无限留恋啊，他站着，他也就这么着，他忽然感到想哭，然后他想自己也不算小，他更老，他戴着压一手的单帽，他认为是他自己压的，然后他安静了，他也安静了，他安静的想哭，因为他认为这些人，不远万里能来的人，都来晚了。他是不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他不确定，他站在他画作边，这张照片，他不确定别人有没有想哭。

每天都有光线，今天光线来时，第一屋被照耀最多的，是那个发釉蓝的笔瓶。满身蝴蝶，是种瓢花，两边生着翅膀，忽的垛上，绿色。当这个瓶子每天都照到太阳，死者的眼光会移，首先它在根秃头笔上，接着直冲这管笔的画中人，他们也逐渐看到阳光，但是目光非常局迫，死者决定今天的画量，他们常常中间生岔，于是有一天会在这画中表现。表现得特别沮丧，那个冲前方坐着好的男人，还是泡在灰中，但提了手，满脸思索，他稍稍侧后就能有个男人，比他大，比他越看越老，也提起相反的一只手，从后边盯紧这前边人，死者这天心情糟。如果死者一天心境好，那就在第一个男人后，他会再添个人，那个人目光虽远，但就和蔼了，他会默默地，不出声音，让人一眼猜出他是关心，他也在看，但他决不是左侧男人，来得那样猥琐，他在关爱这人。但是这种时间不能常有，死者每天仍要走出小屋，温暖的、包围的、包容之中，从这里出生，再从这里出发。出门每天经历些白眼，从来都是左边人的，从来没有身后那个好人，于是光线死者只认为这屋里到底不同。有时他出去了，这天是个星期天，他单纯为的凄惨母亲买来软面包，就是为。他就从那个百年进出的圆门，在死了不会忘记的冬青夹道，看见另一种光，他感到特别希翼，特别美好，接着这光线就从叶片蹭掉到地，他知道那种画中光是从未有的，他收拾好自己，走出大门。

每天的街道，每天的公车，每天的站牌，然后他每天仍要看人，一种特别圆，一种特别恶心，另一种从不给你对视的脸，从前方经常压过来，没有征兆也有，死者常常期许，就这么抬着温暖眼一过，冷眼下降。然后他会到间更促狭的屋，忙一天，期间惦记2楼的画作。

是不是在酒会、游乐场间，不该加那张排队的，他看着窗外发白的天，憧憬一种狂欢节氛围，没有冷漠，没有毫不关心，没有一切，他这一生从没真正去过。一次也没有。

然后，死者再从那门前出来，乘坐45年的104车，下来走上段槐荫，秋天踩远方飘来的桂花，夏天闻茉莉，春天就看天，有时真有紫色的天，就到了那个圆门，两边冬青常年发绿，这时没有任何光线可掉。

所有更多的人，他们都集中在2楼。也不知道是现在还是昨天，有人真的感觉，在那张酒会和游乐场之中，是不是都来参加狂欢节的人，他们郑重其事地在排队。第二个女性，她显然非常高兴，但是她没料到的，摘下帽子的人，偶然踫上始终戴蓝帽的男人，她认识他。她这一突然发现，更加激发蓝帽男士激情，这时队列有了点改变。无帽女士把身子倒倾，她和他之间，正好闪出空，和前方椭圆脸，青帽青外套女士体量相等。瞬间的鱼水情，博得更高礼遇，男人相欢，女人惊喜，青帽女士看来并不认识二位。

看到这画的人，其实都不互相交流。在每人心底，都在认定一种过程，这并不是次狂欢节。从排队的涣散，到后边接近舞台的人群，他们最开始放在这画上的，以为是死者添补生活中的所缺，其实在看完时忽然发觉，并不是。首先他们在简单交谈，在种寒暄中已经结束。并没开始的时间，是人们看到的时间，截留在画面，前方或许就是种离散，那就应是简单的离散啊。

他们起先有的人，还为这一小会儿庆幸。他们能感觉到，死者起码是温暖的。但是他们看到大片布色，是掺进亮蓝的灰。特别在左画，有不少对坐的人，他们的距离快贴脸了，印在这种色彩，显得这种需要不那么迫切。

他和她，他们活在种寂寞中。从外屋来到这里，即便是有了人，更多的，从不认识，刚刚认识，头顶继续撒下灯光，温暖降临，赶走寒冷，从心底，从每天的杂乱生活，每天吃下的无味饭中，他和她距离就这样近了，以前从不认识，刚刚认识，在这种隔绝一样的色彩中，寂寞无处不在，且来得适宜。

他们顷刻是要散的。死者明白，于是这整个2楼，从一楼来到平台，都在白色墙面钉上了。人们一走完平台，脚底就换了五色地毯，他们倒感觉不是这样的，这是死者以后布置，为些荣誉。他们觉得这一刹那和死者有了相当距离。

理解他其实不难。一把漏空木椅，随意摆在2楼，他们也觉得是临时布置，权且当作道具，看一眼就过了。

看一眼就过的不包括墙上画。在限定的空间里，反而让一些人短暂停留，他们仔细地进去了。进来后发现，刚才那个排队的屋

一出，就是眼前这个后边的草原，人们在其中确实狂欢。排队屋的舞台也不是舞台，是个通口，道不长，就像个草地大帐，你看到的那边，有二层台子，这边就是包起来的、充着气的大汽球，然后人们从这里出来，迎接上来的，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地。帐和台是同一布色，灰白。然后这边的人就不同了，天上始终飘流白云，两个站直的人，特别巨大，画面底部的人长得一样，但小，昏昏噩噩，几乎无五官，大家庸庸俗俗地走，两个巨人手里，一个纂好成串彩色汽球，那个正在拉开手风琴，下边的人听见曼妙音乐，却还是没脸，大家都在注视这张画。

这张画再往前一走，下边那些人进屋了，一间小的酒厅，出现了脸，出现了人间嫉妒。他把一个老者，画在了那俩人的背后，始终地背，不打算看，是他不打算让他看，他在画中想看，因为那边，正快上演到佳境，一个发甜的中年男人脸，怎么看怎么好地看对方，一位胖女士，把手盖到他手，然后他手就看不见了，然后他的手会试到，正有段极为腻滑，极为白皙的大腿，蹭上这手的最边线条，这位男士的心，他脸上能透出来，死者不打算让老者转头，但是他想转啊。

他真想转么？格外细心的观众，从狂欢节里发现，这个有发花眼镜的老人，在一个紫汽球的下边，是惟一有眼的那位。到了这边，他像刚从冬天大雪里走进来，眼镜雾气，没有了眼。而再仔细看，老人斜背后三人，他们倚个卡座边，这时没脸，在那边也没脸，但是在那边，他们是无比快乐，像阵发疯的人群，在这里，那个原先戴礼帽的人，被座头，一个圆的木球挡了，他的脸是个柱子，右侧的人，是个秃子，只有半圈白发，他延续着那边的闲适，但到了左边太太，就大不一样，她带着不太显见的期望，或说是有那么点艳羡，故意不朝半路情侣，故意让眍眼略有发直，朝向地面，她的耳朵能听见。

他把狂欢节上的一部分人，请到了酒馆，变成另一种人，他没有重新画一批人，不同的人，相似情感，一路蔓延，烧到还是这批人身上。不是不舍得，这时有人面对窗外，照进3楼天窗的大太阳，投进很粗的光，他想啊想。他想蒙娜丽莎的眼睛，到哪也躲不过，但是这些人的眼睛失盲。

他想哭。回忆所有一路看上来的画，几乎是这样，没有脸的人，但是那画中狂欢节，是死者至死未到过地方，他们简简单单走入这种大草原，欢快起来，他让他们就在画中世界，也过下去，没有希望的日子，并没在酒馆里继续欢快，这是他的长处，他之所以可过完称上喜寿的年龄。

最后一间屋，是死者从小住到死的房间，当然密布画作，无数的，凌乱的，怪诞的。人们一进去，骤然被浓丽色彩包围，感到周遭的欢快，正渐渐下降，他长达60多年的快乐，沾在这些画的边，一些画的土上，有人嗅着可怜，有人看着就觉得他这一生还可能。

有些画就开了，两个少年，一位母亲，低着头，他们看到她们，回到过去，眼前看得着的沙滩，死者当年躺下时咂过个窝。无数的人，苍老，他不认识他，她不认他，他从远方后边，在不认识的一群人中，远看。在这间屋中，所有的人有眼，有鼻子，所有的整个的脸，齐涮向来者，他们都从那边往这边看。那边并也不是天堂，那时死者或者还是小伙子，在没有尽头的小时中，他认识了他，通过她认识她们，再后来，逐渐知道她喜欢戴青礼帽，常年的冬雪下得再大她也不换呢的，始终记着位死人的女人，他听见她一到晚上，坚定得闭上眼，好好睡觉，迎接明天，他再再后来，还会认识一群小孩子，男孩居多，他会忽然想到是不是该爱上一个，当作他的替身，然后他渐渐从些并不认识，但越看越找不出缺点的人脸上，身上，继续发现着早该认识他们的诸多亮点。或许就是一根从餐盘里掉落的水芹菜，他发现以前没有这样鲜脆，或者是根燃烧的蜡烛，小男孩子跑得快，维护好火苗，那天暴风雨夜他可安然地，把这样美好的男孩子画全。

一点错误没有。

一点遗漏没有。

因为他越来越觉得，他会认识更多的更好的人，他发现他这一年很值，他们都是不花钱，不花费感情，不求回报，或说你付出了血泪他和她是能听得见，看见了。

他再想明天要走的那段街，冬青好像也不是昨天，它一直和蔼。

他这一生其实付出过。

为一位女人，为更多不相识的人，但回报凄惨。

幸好有画。

展览最后一画，死者正面出现了。

大家都有数，老人长相端正得很，棕外套里是蓝外套，蓝外套里是格子衣，但补不了他的凸筋，从脖子，从鬓角都浮出来啦。然后大家才看见他怀中画，这是不是就是他最钟意的？

最先发出尖叫的小孩，他站出了人群，找啊找这回失算，都是大人，都扶着自行车，都在无限攀谈，有楼有窗，那在后边，他们手肘下都有车子，一动不动地谈。他都感觉出，他们从而随意，从有车子开始，依靠来得寡陋，残存点也是希翼，从容下去吧，男人面相不再难猜，女人身边还是女人。他们都有车子。

老人左眼有光。

远排在后的队伍还有。

一直很多。

他们都还没进来，有人就开始长得像死者了，戴着低调的帽子，灰青杂色，鸭舌的，有一个胖女士一闪，和对面女伴有了空缺，会容得个人的，然而她也诧异，从眼镜后诧异地看这块空地，对面的她不知道，此时她在端详那面红楼的墙，前头的人更不知道后边，这种小事也击不起更后边的注意。

然后这位女士就这样看着这一小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