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影评
1 ) 过了这么久,我们在哪
刚看完的时候,内心的触动并没有很大,只是觉得这镜头真是美啊,这镜头的运用真是自如啊。
和《山中传奇》类似,都涉及到了鬼怪一类,不同的是,这部显得更加生活化一些。这一点,大概和那些低位镜头密不可分。
镜头运用中很自如又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些横向缓慢移动的长镜头。每次看这个镜头,观影节奏一是被限制了,强迫观者按着那个速度观看那幅画面,二是有一种卷轴画的美感,像是缓缓展开一般。
再后来当我了解到这是部20世纪50年代的成片,我才更加觉着有趣了起来。那个时候日本的这位大导演和班子已有了如此水准。听说,那时导演是要求演员们按照自己的要求和理解来通过现实主义的方式发挥,而不设限,就让它显得更有意思了。
尽管故事在现在看来相对单一,叙事线不乏混杂,毕竟是由两个故事串联结合起来的,又力图契合当时历史背景下的反战情怀,但都不能否认这是一部非常值得欣赏的片子。
此外,对于日本女性现实状况的描摹,这是沟口健二一直没有停下的现实关怀。而影片里面那种拍摄手法的美学还有演员表演叙事的真实感,都值得如今的影人们去反思去学习。
当技术进步了这么多,我们又在哪?
人的独特性,不应只是躲藏在技术帷幕之后的操纵,而在于永远拥有着先于技术的引领和觉悟。
2 ) 小津和沟口
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我在猛看两位“日本超一流导演”小津安二郎和沟口健二的旧影片。小津这几年被人大炒,名声颇大。沟口的《雨月物语》20年前在上海举办日本电影周时就看过,印象深刻,所以一看到出了他的DVD套装就毫不犹豫拿下。小津的电影评者甚众,不多说了,这里说一下沟口的电影。
《雨月物语》摄于1950年代初,描述日本战国时代一个山村陶工一家的传奇。陶工的梦想是做出好的陶器卖个好价钱给妻子买好衣服穿,其务农的弟弟梦想成为一个受人敬畏的武士。弟弟在帮哥哥卖了陶器后携款弃家,购置盔剑,终于当上了武士,其妻被抛弃后遭乱兵强奸沦落为妓。陶工因所制器物艺术美好,在市场上被一富艺术修养之贵族女子慧眼看中,引至华屋,以身相许并要助他成名。乡巴佬遂迷恋忘家。后遇一僧看破乃是遭鬼,盖此家贵族早已灰飞烟灭。梦醒的陶工返家发现妻子已遭乱兵杀死,只留下年幼的孩子。其弟升为小头目后入妓院寻欢重逢其妻,亦醒悟,扔弃盔剑返乡务农。影片结尾是陶工重操旧业,耳边常伴亡妻之关嘱,孩子在其母坟前祭拜,远景则是其弟一家在耕作。
沟口健二被誉为是日本三大超级导演(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和黑泽明)中的的第一代“超导”。在沟口健二影碟套装里有一碟是专家评论集,清一色是法国电影界人士。其实沟口的电影是在他去世后的60年代伴随着日本经济腾飞才在欧洲较多上映的,当时明显引发过一阵日本电影热,那些法国人评论起沟口的电影细节都是如数家珍。沟口的电影手法对法国新浪潮电影的影响是无庸置疑的。
沟口影片以“女性题材”闻名,亦对“日本传统文化”颇多渲染,但其实对本国文化有深刻内省,这是那些法国评论家未充分注意到的。如《雨月物语》,实是战后日人的深刻体悟,不仅涉及了“武士道”,更对唯美之日本文化发深刻之内省。相比之下,小津虽对人性亦有较深刻之剖析,且着力培育宽容与温情,有重续民族文化重建道德之意,在所谓电影“美学”上亦有独到风格,但在对本国文化的深层次的检讨上,与沟口相比则不可以道里计。小津是把日本文化最静美的部分夸张地(小津的粉丝一般会认为是“含蓄地”)广告与人。沟口则让你思考那些美的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看小津,让我相信日本文化有优点,日本人民和这个地球上各处的人民一样,有着差不多的情感和烦恼,并且也想努力地做得更好。尽管看到那些不厌其烦特别有礼貌的举止时,我总要条件反射地在脑中重播《地道战》、《地雷战》里呲牙咧嘴的日本鬼子形象。
看沟口,则让我觉得如果多一些这样的日本人,则日本民族还有救。当然心底亦盼望中国也多一些这样水准的艺术家。
2005-8-18
3 ) 转存两篇原著
《浅茅之宿》
在下总国葛饰郡的真间乡有个叫胜四郎的年轻人,自祖父一代便居住本乡,祖上世代精于农耕,可到了他这一代,虽广有田地,家道殷实,却因生来无心经营,懒于耕作,以致家境日渐衰落。天长日久,亲族大多疏远了他。因此四郎十分懊悔,痛定思痛,决意痛改前非,重振家业。
那时,有个姓雀部名曾次的商人,贩卖足利漂染的丝绸,每年都从京城来这里,走亲访友,与四郎非常熟悉。一天,四郎把想去京城经商的想法告诉他,并求他帮助。雀部满口答应,说了自己何时出发。四郎见他可以依靠,便将余田变卖,作为本钱,购置了大批白绢,准备进京。
胜四郎的妻子宫木,长得美丽端庄,生性聪慧,听到四郎要进京贩货,心中甚是不安,极力婉言劝阻。然而,四郎雄心勃勃,并且一向任性惯了,哪里听得进妻子的话。宫木虽然忧虑丈夫走后家中日月艰难,心中怅然,但还是忙着为四郎准备行装。
临行前的夜里,宫木恋恋不舍道:“家中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女人家再也无人依靠,就像山野迷途一样,忧恐不安,但愿郎君朝夕不忘,尽早归来。只要一息尚存,总有聚首之日,但世事无常,前途难卜,望郎君体察。”四郎安慰道:“外出如同乘桴漂泊一样,怎能久留异乡。等来年葛叶凋落的秋天我即回来,望你安心等待。”四郎辞别故乡,赶往京城。
这年正是享德四年的夏天,镰仓幕府大将军足利成氏与管领上杉失和,战事顿起,成氏宫邸被兵火焚毁,成氏逃至下总国一带同党处藏身。于是关东大乱,诸侯各霸一方,人心惶惶,完全没有尺寸安宁之地。老者逃窜到了山中避难,少壮者被充作军兵。今日谣传要烧此处,明天又有传言敌军将打过来,妇孺啼泣哀号,四处逃命。四郎之妻宫木也想逃往他乡藏身,但又想到丈夫临行“待到今秋便回”的话,于是坚守在家中,每日惶惶不安地屈指度日。到了深秋,丈夫不但没有回来,而且连一点音讯也没有。人心难测,如这乱世一样,宫木苦恨交加,作歌道:
身不由己,悲苦无告;
秋之将尽,孤雁难归。
此情此景,怎样才能告知远在异乡的丈夫呢?
局势动荡,人心险恶,道德沦丧。有经过宫木家门前者,看到宫木,惊羡宫木的美貌,多有肆意挑逗轻薄。但宫木坚守贞操,不予理睬,后来索性闭门不出。身边唯一的婢女也辞别回家,不再回来,家中积蓄也已花尽。熬过岁末,盼至年初,战乱仍然没个尽头。
去年秋天京都足利将军命令美浓国郡上领主东下野守常缘率军开赴下总国,与当地望族千叶实胤汇合,联手攻打成氏,成氏坚守阵地进行抵抗。战火炽烈,一时难以平息。这时,山贼、强盗乘乱蜂起,到处扎营筑寨,烧杀掠夺,整个关东八州哀鸿遍野,成了悲惨慌乱的世界。
四郎跟随雀部进京,当时京城崇尚奢华,所贩丝绸全部出手,获利丰厚。就在四郎准备返乡时,正遇管领上杉攻陷了镰仓官府。并乘胜追击成氏逃兵。听说故乡下总一带正处于战火之中,成了混乱的场所。眼前之事尚难分真假,何况千里之外的故乡,情况更让人难以猜测。然而四郎心中忐忑不安,终于在八月初离京东返。在路过曾真坂时,遇上在此落草的山贼,身上行囊钱财全被洗劫一空。后来又听说,往东的路上新设了不少关卡,禁止行人往来,四郎心想,看此番情景,连书信也无法传递,家宅说不定早已毁于战火,妻子也可能已不在人世,如果是这样的话,故乡即为鬼居之地,于是又返回京城。不料走到近江国时,忽觉身体不适,发起了高烧。
近江国的佐乡有个富豪,名叫儿玉嘉兵卫,是雀部的丈人。四郎就去投奔他,请求帮助。儿玉同情四郎的不幸,并延医诊治,精心护理侍奉。过了几天,四郎病情好转,对儿玉的救助之恩铭心刻骨,由于体弱尚难以行动,不得已一住便是腊尽春回了。日复一日,四郎在村里结识了不少朋友。儿玉及同里之人非常喜欢四郎的诚信豪爽,都乐意同他深交往来。在身体完全康复后,四郎就进京拜访雀部,不久又返回近江寄身于儿玉家中。时光如流水一般,一晃七年时间像梦幻一样消逝了。 宽正二年,河内国岛山氏兄弟相争,骚乱影响京城一带。再加上入春以来瘟疫流行,街上常常可以看到倒卧的尸首,人心惶恐不安,好像人间末日就要降临。
四郎反复思忖:“如此落魄,无所事事,沦落异国他乡,受人恩惠。但这样苟全生命,有什么意思呢?故乡的结发妻子至今音信全无,自己却在这忘忧草丛生之地虚掷年华,真是不忠不信,泯灭良心。即使妻子已不在人世,也应找到她的遗骸,使其安归墓穴,以慰九泉之灵。”于是四郎将自己的心愿告知众友人,在五月梅雨初霁的一天,辞别各位友人,经过十天的旅途劳顿回到故乡。
这天,日渐西沉,乌云密布,周围是昏惨惨的旷野。四郎想,这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哪里会迷失道路呢?于是穿过野草丛生的荒野继续前行。横跨险滩的板桥,自古驰名远近,现在已荒废,更听不到车马之声。四周田地荒芜,大道难辨,也不见昔日的乡邻。仅有的几户房舍虽看似有人居住,却完全不同往日了。四郎怅然地站在那里,不知哪里是自己的故居。借着云间透过的星光,见二十步远的地方,有一棵遭雷击过的松树。四郎满心欢喜地想,这不正是自家的门前吗。于是迈步向前走去,房屋依然不改旧貌。从破旧的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像是有人居住。“谁在里边呢?是别人住在这里?还是我妻宫木还在人世?”四郎百感交集,走到门前轻咳一声。屋内应声问道:“是谁?”话音苍老,但却分明是妻子宫木的声音。四郎激动万分,“这难道是在梦中?”急忙答道:“是我,是我回来了。你一个人住在这荒野之中,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屋内人听出是四郎的声音,立刻拉开门。出现在四郎面前的宫木蓬头垢面,眼窝深陷,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全然没有了原来的面貌。宫木看着丈夫,默默无言,潸然泪下。
此时胜四郎也悲怆难言,过了好一会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早知你还活在人世,我怎么会在外漂泊这么多年。那年在京城时,听说镰仓兵变,成氏战败溃逃,避到下总抵抗,管领军乘胜追击。第二天我就同雀部分手,八月初离开京都回家。没想到走到木曾路时,遭山贼抢劫,衣物、金银被洗劫一空,总算捡了一条性命。后来又听人传说,东海道、东山道都设了许多新的关卡,又说京城派节度使增援上杉攻打总州。故乡一带早已是一片战火,饱受铁蹄蹂躏,我想你不是化为灰烬,就是投海自尽了。我因此断了返乡的念头,重返京城寄人篱下,近来思想之情与日俱增,心想,即便再不能与你相见,回乡看看故迹,凭吊亡灵也是一种慰藉,于是我不顾一切回到了故乡。做梦也想不到你还活在人世,莫非是我巫山云雨,汉宫梦幻?”四郎喃喃不休。
妻子宫木擦着眼泪道:“那年分别之后,我一直盼着你归来,约定的秋归之期未见回转。那时天下大乱,村中人弃家逃避,或漂流在海上,或躲进深山。留在村里的,多为怀有虎狼之心的邪恶歹徒,见我是一个孤身女人,常以花言巧语诱惑挑逗。我宁可玉碎,不愿瓦全,坚守贞操,不知忍受了多少艰难辛酸。斗转星移,春去秋来,但仍不见郎君回返。冬去春至,依然不见郎君音讯。我巴不得上京寻找郎君,又传沿途关卡重重,堂堂男子都难以通过,何况我这样的女流之辈,我所能做的只有望着屋前松树,寂寞地在家中苦等,同狐狸和狸猫做伴,孤苦伶仃地捱到今日。苦尽甘来,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古歌云:
相思未酬心如灰,
此恨绵绵愿君知。”
说到这里,宫木泣不成声,四郎安慰道:“良宵苦短,先歇息吧。”于是夫妇二人相拥而卧,共享天伦。
窗纸透风,夜里寒气逼人,但因旅途劳顿,疲惫已极的四郎酣然入睡。到了五更天亮,四郎梦中便伸手扯被,不知道摸到什么东西,只听沙沙作响,惊醒过来,脸觉得冰凉,他以为是屋顶漏雨,睁眼细看时,见屋顶已经被风刮得没了踪影。唯有一弯残亮,斜挂于微微泛亮的天空,屋门也几乎不存在了,地板腐朽坍塌,长出丈把高苇荻青蒿。露水滴落,浸湿了四郎的衣袖。藤葛漫壁,庭院中杂草丛生,虽未到秋天,但家中的颓废凄凉的情形有如荒野废墟。昨夜相拥而卧的妻子此时也不知去向。四郎精神恍惚,怀疑是狐精作祟。眼前虽是断壁残垣,却分明是昔日自家的屋宅。宽敞的里屋及墙角处的谷仓,都是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至今尚存。四郎茫然若失,如处梦中,他反复思量,又觉清醒,莫不是我妻早已亡故,这荒芜的家园已成狐仙鬼魅之地,昨夜化作妻子的模样前来相聚,也可能是自家妻子亡灵思夫,还魂来共叙天论。正如所料,妻子已亡。想到此,竟欲哭无泪。日月消逝,而今落得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四郎在自己已荒芜的家园中流连瞻顾,唏嘘悲叹,忽然他看见昔日卧房内的地板已被拆除,有一座隆起的坟丘,为防雨水侵袭,设有棚架。想到昨夜亡灵便是从这里出来的,既感恐惧,又十分依恋。
在坟前供奉清水的容器中,插一塔形木牌,贴的那张纸已陈旧褪色,上面的字迹虽脱落得难以辨认,四郎却认出这正是妻子所书。那上面没有戒名与亡故的年月日,只有一首和歌表达了临终时的悲痛心情。
预约秋归夫未归,归期若至终将回;
此念应非轻薄语,命归西天亦不悔。
看了这首歌,四郎才确信妻已亡故,不由扑倒在地放声痛哭。妻子究竟死于何年何月无法确知,四郎为自己的无情无义深感痛悔。又想到村里也许有谁知道情况,擦去眼泪强忍悲痛出门寻问。这时太阳已升起老高了。
四郎先到最近的一家,见主人已非故旧,当他探问的时候,反被问道:“您是从哪里来的?”四郎行礼道:“我是邻家主人,外出经商滞留京城七年。昨夜回到家里,见房屋荒废,已无人居住,看来妻子已去世了。唯留一座土坟,这使我更觉悲伤。您如果知道,乞望见告。”
那人道:“您实在令人同情,可是我在这里定居只有一年光景,恐怕你妻子在此之前已去世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以前的事,村上的人在兵荒马乱之时几乎都逃走了,现在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从他乡迁来的。只有一位老人看来是久居此地,时常去那宅院,祭吊亡灵。想必他知道亡故之日吧。”四郎问道:“那老人家居在什么地方?”主人答道:“从这儿一直向海边走,有一片麻田,老人就住在那儿的一间茅屋里。”
四郎道谢后,飞快向那儿跑去。到了那里看见一七十多岁弯腰驼背的老翁,坐在院中灶前的草垫上喝茶。老人看见四郎便问:“你怎么到这时才回来。”原来他就是住在本乡姓漆间的老人。
四郎先上前表示了祝福问候,接着将进京经商,被迫长期羁留他乡的情况,以及昨晚所经历的奇事详述一遍,并对老人为妻筑坟,经常祭扫表达了由衷的感谢。
老人说:“那年你出远门后,从夏天起就发生了战乱,村里人四下逃窜。少壮者都被抓去当兵,桑田荒芜,杂草丛生,一时变成狐兔出没的地方,你妻子宫木坚守郎君秋归之约,不肯离家逃亡,老汉腿脚不好,步履艰难,也只能躲在家里,不曾出逃。在那鬼魅出没的世道中,少妇宫木刚强节烈,所作所为是老夫一生所罕见。秋去春来,那年八月十日你妻子去世,老汉不胜怜惜,亲手收殓入棺,下葬穴埋,并将她临终所留笔迹贴于坟前,当作墓志。又设供水容器,不时祭扫,聊表心意。老夫不会写字,未能写下她去世的年月日,又因远离寺院,无法求赐戒名,算来已经过去五个年头了。方才听你说,想必是烈妇魂魄来归,倾诉衷肠。我们还是再到坟前,虔诚祭奠一番才是。”说完拄着拐杖,与四郎同到坟前,跪地放声大哭,他们彻夜念佛,直到天明。
在这不眠之夜,老人对四郎说:“很久以前,老汉祖辈都未降生的时候,本乡有个姓真间叫手儿女的美丽姑娘,她家境贫寒,常身穿蓝领麻衣,虽然她每日无暇梳理鬓发,甚至无履可穿,然手儿女满月般的面容,花朵般的笑靥,远胜过京城穿罗着锦的贵妇。本乡年轻人自不必说,就连京城武官、邻国男子无不恋慕追求。手儿女不胜纠缠之苦,心想不如一死以报有情者。于是纵身投海。这个哀婉动人的故事,一直被人们所称颂流传,并作和歌来颂扬。当老汉还是一个孩子时,母亲就讲给我听,虽然作为一懵懂幼童,不能完全理解此中的痛苦,但手儿女的感情确曾深深地感动了我。如今你妻之哀情比手儿女更悲伤动人。”说到这里,老人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四郎更是悲伤得难以自持,将无限感慨化作一首朴素的歌:
真间手儿女,人间记深情;
四郎情切切,永不得回声。
此歌虽不能完全表达四郎思念妻子之情,但比起工于辞令的歌人,其悲切凄凉更加感人。因此来往于下总国的行商,耳口相传,至今盛传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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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性之淫》
在很久之前的某一个朝代,在纪伊国三轮崎住着一个叫大宅竹助的人,以经营海产为业,雇着许多渔夫,捕捞各种鱼虾,过着十分富足的生活。
大宅竹助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太郎生性淳朴,勤于生产。第二个是女儿,嫁到了大和地方。小儿子丰雄生性斯文,喜爱风雅,无意操持家业。大宅竹助对小儿子未来的生活十分担心,常想;如果分给他家产,用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被外人侵吞,如果让他入赘别家,又免不了令人牵挂,唉!不管他日后是做学问,还是当僧侣,都由他去吧。他注定了是要给太郎添赘的。因此也就不再严加管束了。
后来,丰雄拜了新宫神宫安倍宫麻吕为师,每天前去接受教诲。九月下旬的一天,天色格外晴朗,海面风平浪静,突然东南方向的天空升起一片乌云,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丰雄在师父那里借了雨伞赶着回家,走到飞鸟神社大殿附近,雨越下越大,丰雄跑进附近渔家的屋子避雨。老渔夫见是丰雄,连忙迎上前来:“少东家来了,若不嫌寒舍简陋肮脏,请屋里坐。”说着,将坐垫拍净递上。丰雄道:“您不用张罗,我避一会雨就走。”
丰雄坐在那里,等候雨停,过了一会儿,听到外边一个悦耳的声音:“我们在这房檐下暂且避避雨吧!” 丰雄朝门口望去,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面容俊美,发式别致,穿着一身青色山水和服,后面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侍女,长得也十分清秀,怀中抱着一个包袱。丰雄被这女子的美貌打动了,心想,此地从未听说有这么美丽的女子,她莫不是从京城赶来参拜三山的,或者是到海滨来游玩的,可又不见身边带有男仆,也太大意了。丰雄心中这么想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那女子招呼道:“请里边坐,雨很快会停的。”
那女子道:“那就打扰了。”因屋内狭窄,便坐在丰雄对面。丰雄临近细看更觉那女子风姿绰约,光彩照人,真是人间少见,不禁神魂颠倒,问那女子道:“看上去您好像是大家闺秀,可是前来参拜三山的?或是去那山上温泉?我们这片荒凉的海滩有什么可欣赏之处?诗云:
三轮崎,落雨愁煞人。
佐野处,不见一村户。
可是正符合今天的情景?这陋室是在下家的渔夫住所,请尽管安心歇息。不知小姐家住何处?本想送小姐回家又恐不便,请将这伞带上吧!”
那女子道:“多谢官人盛情,官人的热情,好像把我淋湿的衣服都烘干了。小女子久居此地,不是京城人氏,听说今天是黄道吉日,便前去参拜那智神社,不料天下大雨,冒冒失失进来躲避,有幸遇见您这么温和的人。寒舍就在近处,待雨稍稍停歇,我们就该回去了。”
丰雄再次相让:“这雨恐怕一时也停补助,请娘子尽管将伞拿去,日后在下自去府上取,或派人去府上取回。请告知尊居何处。”女子答道:“到新宫附近,打听县真女儿家便是。天快黑了,小女子拜领盛情,这伞就暂用一回。” 丰雄目送那女子去后,自己就从渔夫家里借了蓑衣与斗笠回家去了。到家后,那女子的倩影一直萦绕在脑中,夜里他久久不能入睡。天快亮时他梦见自己去真女儿府上拜访,只见门楼高大,房屋耸立,板窗高悬,珠帘低垂,真是典型的府第。真女儿迎上前来道:“官人的真情厚意,实难相忘,官人请这边来。”说着将丰雄领进门,端出各色鲜果和美酒款待。丰雄欢喜万分,心醉神驰,正要与真女儿同榻合欢,却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只见天已大亮,丰雄痴想,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么好……一时心猿意马,也顾不得吃早饭,便出门去了。
丰雄来到新宫,询问真女儿家,却无人知道。天已过午,丰雄正找得心焦,只见一个少女从东边走来,正是那侍女。丰雄喜出望外,忙上前道:“娘子家在何处,小人是来讨伞的。”侍女嫣然一笑,说:“欢迎官人光临,请跟我来。”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没走多远,侍女就停下道:“就是这儿了。”丰雄一看,高大的门楼屋宇,板窗、珠帘正如梦中所见,心中感到非常奇怪,跟着那侍女进了大门。
侍女走在前面道:“借伞的官人来了。”“官人在哪里?快请进屋来!”话音刚落,真女儿走了出来。丰雄道:“新宫乡的安倍先生是我的老师,今日去先生处,想顺路讨伞回去。今已认得门户,改日再来拜访。”
真女儿听了连忙挽留:“麻罗丫,别让官人走了。”话音未落,侍女早已上前拦住丰雄:“官人不是非要借伞给我们吗?今天为了酬谢官人盛情,小姐吩咐把官人留住。”说着,将丰雄推到正厅。
正厅里铺着榻榻米,屏风、橱柜、帷幔等家具都是古色古香的上等物品,看来决非寻常人家。真女儿走进正厅说道:“寒门不幸,没有男主人,难以盛情款待,谨奉薄酒一杯,聊表谢意,望官人莫怪。”说着端出精美的高脚盘和平盘,摆有各种山珍海味,麻罗丫在一边执壶端酒,殷勤相劝。丰雄此时如入梦境,生怕再次惊醒,可眼前这一切确实不假,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宾主渐渐饮得酒酣耳热,醉眼朦胧,真女儿脸如樱花,更显娇艳。她又斟一杯酒递与丰雄,满面春风,轻启双唇,如婉转的莺啼一样地说道:“心中的话虽然羞于启齿,但久存心中会憋出病来,因此请官人权当戏言听奴家对你说。小女子本是京城人氏,幼年父母双亡,随乳娘长大,嫁给本国国守县某,不觉三年过去了。没想到丈夫任期未满,今年春天突然染病去世,我因此失去了依靠,如今乳娘也削发为尼,四处云游,不知行踪,我如今举目无亲,身陷异乡,不胜感伤。昨日避雨承蒙关照,知官人是位诚实君子,小女子愿以身相许。您若不嫌弃,就请饮下这杯水酒,以作秦晋之盟。”
丰雄早由此意,若能娶得这样的妻子,真是三生有幸,可惜如今尚未自立,不经父兄许可,怎敢贸然应允,真是忧喜交加,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丰雄犹豫不决,真女儿感到伤心,说道:“我作为一个妇道人家,说出这番胡言乱语,现在觉得无地自容。像我这样薄命的人,早当投海自尽,今天却要烦扰官人,实在罪孽深重。我刚才所说的话,虽出于一片痴情,可是请官人权当酒后失言,只作没有听到吧!”
丰雄说:“我从一看到你,便知娘子一定是京城大家贵妇,在下生在这鲸鱼出没之乡,偏僻的海滨一角,不过是渔户之子,听到你以身相许,当然高兴。只是在下至今仍然依靠父兄生活,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做聘礼和迎娶之资,所以不敢贸然答应。如果娘子情愿受苦,小人自然愿意相伴终生。正像古人说的:‘孔子都被恋情倾倒’,小人今天为了爱情也可将孝敬、自尊统统忘却。”
真女儿听了这番话说道:“承官人不弃,请不要嫌寒舍简陋,时常来此。这是先夫生前所爱的稀世珍宝,请官人笑纳。”说着奉上一把镶金嵌银的宝刀,一看便知是古代名刀。丰雄心想这种定情之物,如果拒绝接受,怕会使真女儿不悦,便领受了。真女儿再三挽留说:“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丰雄说道:“我没有对父兄说在外过夜,怕他们怪罪,我明晚托故再来。”于是告辞,回到家里,丰雄又是一夜不曾睡着。
第二天早晨,太郎招呼渔夫下海,一大早就起来了,走过丰雄的房间时,偶尔从门缝中看到灯影下放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宝刀。太郎纳闷道:“奇怪,这宝刀是从哪儿弄到的?”便拉门进去。门声惊醒了丰雄,见是太郎,便问:“有什么事吗?”太郎问道:“枕边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这种贵重的东西与渔家甚不相称,要是让爹爹见了一定要责备。”
丰雄道:“不是花钱买来的,是昨天有人送我的,所以我就放在此处。”太郎大声道:“怎么会有人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以往收藏那些汉文书籍已是浪费,只为爹爹没说什么,我也一直隐忍不言。你莫非要佩带这把宝刀参加新宫神社大祭吗?真不知天高地厚!”
大宅听到太郎的喊叫声,便唤道:“太郎,那个废物又干了什么坏事?把他带到这里来!”
“不知他从哪里买了一把将军佩带的宝刀,简直不成体统,请爹爹好好问问他。我要催渔夫下海了。”太郎说着就出门去了。
母亲将丰雄叫去,问道:“你为什么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家中柴米油盐都归太郎所有,你有什么呢?平时任你所好也就罢了,如今又要惹太郎生气,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今后就不会有你容身之地。你读了许多圣贤之书,难道连这点事理都不明白?”
丰雄说:“这宝刀实在不是买来的,是人家送给我的,却被哥哥斥责。”
大宅厉声呵斥:“你给人家立了什么功劳,人家会送你宝物?真是一派胡言,快把实话说出!”
丰雄道:“这事真叫我难以启齿,无法向爹爹直言。”大宅厉声喝道:“对父母说不得的事,还能找谁说?”
这时恰好太郎媳妇在家,上前劝道:“父母息怒,还是让我小心询问。丰雄,跟我到这边来。”于是丰雄便跟她去了。
丰雄对嫂嫂说:“原是想暗地里与嫂嫂商量的,没想到先被哥哥骂了一顿。有这么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说要以身相许,因此送了这把宝刀,小弟自知身不由己,未经父兄首肯,便私下应了这桩亲事,现在真是后悔莫及,望嫂嫂体察小弟苦衷,多加指点。”
太郎媳妇笑道:“兄弟至今尚未成家,嫂嫂也很着急,如今这不正是喜事一桩,嫂子一定尽力成全。”当天晚上,便对太郎说了这件事,说:“这真是一件好事,你在爹爹面前说说吧。”
太郎听罢皱起眉头说道:“真是奇怪,我从不曾听说国守有姓县的部下,即使国守的部下死了,作为渔户之主,我家也不会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将那宝刀拿来看看。”太郎媳妇去取来宝刀交给太郎。太郎细细察看了一番,长叹一声:“可了不得了。前些日子,京城有位大臣奉献了许多宝物给熊野神,谁想这些宝物竟然不翼而飞,神社的大宫司已将此事呈报国守。听说现在次官君文室广之大人到了大宫司馆舍,亲自来捕捉盗贼。这口刀绝不是一般人的东西,快让爹爹看看吧。”太郎立刻将宝刀拿到大宅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问:“此事可是非同小可,该怎么办呢?”
这时大宅脸色煞白:“这可如何是好?这丰雄平日里小心翼翼,并不敢妄拔他人一根毫毛,是什么报应使他生了这样的坏心。此事若被别人知道告发,我们家可要被满门抄斩的。为了子孙后代,不可袒护这个不孝之子,你明天就去报官!”
等到天亮,太郎去了大宫司府上,呈上宝刀,将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大宫司看了吃惊地说:“这正是大臣奉献之物。”副国守闻报后,立即吩咐十名武士:“速速前去捉拿盗犯,追回其他失物。”并命令太郎带路,直奔大宅家。
丰雄此时还蒙在鼓里,正在家中专心读书。当武士们上前捉拿时,他连声问:“我犯了什么罪?”武士们哪里听他辩解,早就把他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丰雄父母与太郎夫妇眼见这般光景,只有惊惶的份儿。
“衙门下令逮捕你,不得有误!”武士们架起丰雄,押到衙门去了。
次官盯着丰雄问道:“你偷盗敬神宝物,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罪。其他赃物藏在哪里?快快从实招来!” 丰雄哭叫冤枉:“小人没有偷盗,那宝刀是县某的遗孀送给我的,说是她先夫生前之物。请大人召那妇人对质就知道小人是清白的了。”
次官听罢更加恼怒:“本官属下从来没有什么姓县的,你如此欺骗长官,应罪加一等!” 丰雄苦苦申辩:“我如今被押在这里,怎么敢再说谎,务请大人传那女子前来一问便知。”次官吩咐武士说:“那真女儿家住何处?押丰雄将其捉拿归案。”
武士们领命,押着丰雄直奔新宫乡来,但是,到了那儿一看,高大的门柱早已腐朽不堪,断壁残垣,蒿草丛生,哪里像个住人的地方。丰雄看到这种景象,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武士们找来住在附近的人,那柴翁、舂米夫及众邻舍都惶恐万状,跪倒在地。武士们问:“这所宅院是谁的?县某的遗孀是否住在这里?”
一个铁匠回禀道:“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三年前村主某某在这里时,门庭兴旺,后来他出海上九州运货去了,从此下落不明,以后家人渐渐离散,就再没有人居住了。听说昨天这个小伙子来到此处,呆了半晌方才离去,被一个老油漆匠看见了直嚷奇怪。”
“我们索性进去看个究竟,也好回报大人。”武士们说着推门进去。只见院中瓦砾遍地,杂草丛生,再往里走,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院中水池早已干涸,花草全部枯死,荒草丛生,一株松树横倒其间,显得阴森恐怖。拉开正厅的格子门,突然吹出一股狂风,从人吓得倒退了几步,丰雄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来。
武士中有个名叫巨势熊祷的人说:“都跟我来!”说着大步闯进去。只见里面地板上积了一寸多厚的尘土,满地鼠粪,一幅破旧的帐幔中间,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巨势道:“国守召见,快快动身。”那女子默不作声。众人正要上前捉拿,忽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霹雳,众人惊倒在地,转眼间,那女子不见了踪影。众人定下心来,看见地板上堆着明晃晃的宝物。他们战战兢兢走近观看,狛锦、吴绫、倭文、缣、楯、枪、箭囊、锹等等,全都是官府丢失的神宝。
武士们带回宝物,将亲眼见到的奇事详细地作了报告。次官、大宫司闻报,知道妖精作怪,便不再严责丰雄。然而丰雄仍免不了窝赃之罪,被押进国守衙门牢中。
大宅太郎父子为救丰雄花了不少钱,于是丰雄在被关了一百天后释放。丰雄对父亲说:“我无颜再见家乡父老,想到大和国姐姐家住一段时间。”大宅答应儿子的请求:“你遇到这么大的灾难,我们也担心你生出什么大病,去你姐姐那里倒可静养些时日。”于是打发佣人送他去了。
丰雄的姐姐家住石榴市,姐夫田边金忠是个商人,见丰雄来到非常高兴,听他述说了前一段时间的遭遇,怜爱地劝道:“你就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吧。”
石榴市离泊濑寺不远,寺中观音十分灵验,以至名扬海外。新年过后至初春二月间,从京城各地赶来的参拜者络绎不绝,石榴市家家都住满了香客。
田边家经营香火生意,一天在店门前购买香火的香客中,竟有一个京城来的美貌女子,身边还跟着一个侍女。
那侍女一见丰雄便叫道:“官人原来在这里。” 丰雄一看,竟是那真女儿与侍女,他大叫一声,慌忙躲进店里。金忠夫妇问道:“怎么啦?”“那妖怪追到这里来了,千万别去靠近她。”周围的香客也骚动起来,闹嚷嚷地喊着:“妖怪在哪里?”这时真女儿走进店内道:“大家不要大惊小怪。官人你也不要害怕,皆因奴家的过错而使官人蒙受冤屈,奴家深感内疚,为了向你说明事情原因,解除官人疑心,奴家四处寻找,今日终于见了官人,奴家真是非常高兴。店主人想想看,如果奴家真是妖怪,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人群之中!你们再看,我穿的衣服有缝,在日光下也有影,这可都是明明白白的证据,有什么可疑惑的?”
丰雄听后,慢慢地平静下来,可疑心并未完全解除,说:“你决不是真人,那天武士们押我一同到你家,那房子全不是我先前见到的样子,在那只有妖怪能住的凄凉地方,你却一人坐在屋中,当武士们要捉拿你时,忽然晴天一声霹雳,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今天你又追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快走开!”
真女儿流着泪说:“官人这么想,也有道理。但听奴家再说几句。那天听说官人被召到衙门,便同平素相助我的老翁商量,将宅院夷为废墟。至于捉拿我时响起霹雳,是我叫麻罗丫布置的机关。以后雇了船只逃到难波。为了探听官人的消息,今天到这里拜佛许愿,得到古歌‘古河野道两棵杉’的指示,竟真的在此重见官人,真是托了观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再说那些神宝,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偷得到呢?我想那都是先夫心怀邪念做出的坏事。望官人细细思量,体谅奴家一片真情。”说着嘤嘤哭泣起来。
丰雄又是疑虑又是怜爱,一时说不出话来。金忠夫妇听真女儿解释得明明白白,又见她举止娴雅,便不再怀疑,就说:“听丰雄所说的事情,确是可怕,但仔细想想,世上哪会有那种奇事。你千里迢迢找到这里,这心意即使丰雄不领,我们也要留你住下。”说完,就领真女儿进了内屋。过一些日子,真女儿很讨金忠夫妇的欢心,她便趁势央求他们解劝丰雄。金忠夫妇也被她的痴情打动,他们极力劝说丰雄,终于使他们成了夫妻。
日久天长,丰雄彻底消除了对真女儿的疑虑隔阂,夫妻俩立下了山盟海誓,希望白头到老,永远相守,他们每天晚上在葛城、高间山被云雾笼罩之际都尽情地享受夫妻天伦之乐,直至初濑寺晓钟响起方止,真是如胶似漆,只恨相见太晚。
到了阳春三月,金忠对丰雄夫妇说:“吉野地方春景最好,虽说比不上京城一带,却也远胜过纪州。三船山、菜摘川都是游客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是游览的好时光,你们二人不妨同去作一番春游。”
真女儿笑着说:“自古贵人多爱吉野,京城人也以不游吉野为憾事。但我在小时候就得了一种病,只要到人多拥挤的地方或长时间走路,就会头晕。这次也许不能相随侍奉了,只盼望官人捎带些吉野特产回来。”金忠夫妇道:“那是因为步行劳累,以至发病。我家虽无牛车,但可以雇顶轿子,代步前往,再说你留在家中,丰雄也不放心。”
丰雄也劝道:“既然姐姐这么诚意相劝,还是去吧。即使在路上病了,也可随时请医用药。”真女儿听了这话,虽说不情愿,也只好与丈夫一同出发了。
一路上游人如织,赏花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真女儿的娇艳。
丰雄与真女儿来到一座与金忠夫妇相熟的寺院,方丈迎上道:“今春比往年来得晚了,虽说花已半谢,莺啼已显杂乱,但老僧将陪你们到一处更美好的地方游玩。”当晚以素斋款待了丰雄夫妇。
第二天清晨,雾霭渐渐远去,天空变得晴朗起来,远眺四方,远处的寺院高居山顶,僧房散布在山腰间。山鸟婉啭啼鸣,鲜花争艳,这是吉野山中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第一次进山的人都要去看看瀑布,于是求向导领路前去。丰雄下了山谷走到古代离宫旧址附近,只见瀑布翻滚奔腾,香鱼成群地溯流而上,丰雄夫妇打开扁柏饭盒,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瀑布美景。
这时,沿着岩石走来一位老人,发如乱麻,步履十分矫健。到了瀑布下,奇怪地盯着丰雄夫妇一行。真女儿与麻罗丫都转过身去避开。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口中喃喃自语:“奇怪呀,这妖精难道又要迷惑人,都已经被我看穿了,还这么厚颜无耻。”
真女儿与麻罗丫听到老人的声音,猛地纵身跳入瀑布,激起的水柱直冲上来,不见了二人身影,天空乌云密布,随后下起了倾盆大雨。
老人率领慌乱的众人下了山,在一所破旧的屋檐下站住。这时众人都吓得半死,缩成一团。老翁对丰雄道:“我仔细地察看了你的面色,知你正被妖怪迷惑,如果不是我救你,迟早会丧了性命。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丰雄伏地磕头,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虔诚地向老人哀求道:“万望救小生一命。”
老人道:“原来是这样。此妖是修炼多年的蛇精,传说她本性淫荡,与牛交合就会生出麒麟,同马交合就会生出龙马。她之所以纠缠你,想是因你容貌俊秀而声初情欲,她的情欲非常执著,如果你再不多加小心,一定会在她手里丧了性命。”众人听了更加恐惧,都对老人顶礼膜拜,称他是活神仙再现。
老人笑着说:“我不是神仙,是奉祀大倭神社的神官,叫当麻酒人,让我送大家回去。”于是,众人便随老翁回去了。
第二天,丰雄来到大倭乡,向老人谢恩,并送美浓绢三卷,筑紫棉二屯。丰雄请求道:“望神官给小生除妖祛邪。”老人收下礼物,自己却丝毫未留,都分给了其他神官。他对丰雄说:“那妖精深爱你生得英俊,因此苦苦缠着你不放,你也是被妖精变幻的美貌所迷,失去了男子汉的坚强精神。那妖精一定不会放弃你,你从今后应振作起男子汉的雄心大志,稳住心神,那么不需借老汉这把气力,也可以驱逐那妖精。务必要稳住心神。”丰雄这时如梦初醒,千恩万谢地拜别了老人。
回来后,丰雄对姐姐说:“这些日子被妖怪迷惑,都是因为自己心性不正所致,在这里不能对父兄尽孝悌之道,还给你们带来了厄运。承蒙照顾,小弟感激不尽,我想回归故乡,日后再来探望。”于是辞别金忠夫妇,回到了纪伊国。
家中父母和哥嫂听了丰雄又遇妖怪之事,知道一切并不能归罪于丰雄,反生起怜悯之心,深怕那妖精再来纠缠,想来想去,觉得这些都因丰雄至今未娶所致,于是打算给丰雄成亲。
在芝乡有个叫芝庄司的,独生女富子在宫内作采女,此时恩准还乡,便差媒人来大宅家提亲,愿招丰雄入赘。大宅家于是顺水推舟,当下定了婚约。做采女的富子见到家人来接亲,更是喜之不尽。富子在宫内多年,颇为知书识礼,且姿容端秀,超凡脱俗。丰雄入赘后,感到心满意足,但有时不免想起那蛇精对自己的迷恋。
初婚之夜并无异常迹象,自不必说了。第二天夜里,丰雄有点醉意,与富子开玩笑道:“你久居宫内与中将、宰相同床共寝,今天嫁给我这样的乡下人,一定会心怀远很不满吧。”富子抬起头来说:“背弃前盟,却娶了我这样一个平常无姿无色的女人,官人也心怀怨恨吧。”丰雄吃了一惊,定睛一看,面前的是富子无疑,但听声音分明是真女儿的,呆若木鸡。那女子笑道:“官人不必惊慌。尽管你忘却了海誓山盟,但只要有缘,你我总会相逢的。如果你再听信他人谗言,将我抛弃,那么我就不能不报此恨了。无论纪路群山有多么高,我都要将你的鲜血从峰顶注到谷底,望官人切莫断送自己的性命。”丰雄以为她要向自己索命,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昏死过去。这时,从屏风后面走出麻罗丫,说:“官人,这么好的姻缘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丰雄抬头一看,惊得魂飞天外,双眼一黑,倒在地上。真女儿与麻罗丫一会好言劝慰,一会恶言恫吓,轮番劝说,而丰雄如死人一般,就这样一直呆到天亮。
天亮之后,丰雄逃出新房,向庄司述说了昨夜之事,“请想个办法,怎样才能逃脱这场灾难。”丰雄怕背后偷听,尽量压低了嗓音。庄司夫妇听后脸色发青,哀叹不止:“这可如何是好?听说京城鞍马寺的一位法师每年都来熊野参拜神社,昨夜就住在附近的寺院里。这法师法力很大,凡是瘟疫、妖怪、蝗灾都能禳解。本乡人对他更是特别尊崇。去请那位法师来吧。”忙派人到山上去。不大一会儿,法师来了。
法师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毫不在乎地说:“捉拿这区区蛇精,又有何难!请放心好了。”众人见法师说得轻松,都跟着松了口气。
法师先取来了雄黄,调成药水,装在一个小瓶子里,然后向新房走去。见众人吓得东藏西躲,嘲笑他们说:“无论老少,都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就会将那小蛇捉拿到手。”
法师刚拉开房门,只见一巨大蛇头,向他伸过来。那蛇头堵住房门,通身雪白,闪闪发光,目如铜镜,角似枯木,张开三尺多宽的大口,吐出血红的舌头,其势非常凶猛,想将法师一口吞下。法师惨叫一声,瘫在那里,手中的药瓶也早扔在一旁。他连滚带爬地逃出来,说道:“太可怕了!这作祟的怪物,不只是个蛇精,而且还是瘟神,法师哪里能够降服她。若不是我跑得快,就被她吃掉了!”说着昏了过去,众人将法师扶起,只见他从头到脚全身黑紫,像被火烧过一样,分明是中了蛇的毒气。后来法师只是睁着双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浇了许多冷水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死掉了。众人见了这种情形,都吓得魂不附体,唯有哭泣叹息。
丰雄横下一条心,他说:“连这样有法力的法师也降服不住那妖精,如今缠着我不放,又如何能逃出其魔掌。为我一人,连累大家受苦,更是没有道理,现在不需要再同谁商量,我自有主意,请诸位放心。”说罢,便要进新房去。庄司家的人上前劝阻,但丰雄并不理睬,拉开门便走了进去。屋内不见什么骚动,主仆二人对面而坐。真女儿对丰雄说:“官人与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找人来捉拿我,如果你再以仇相报,不要说官人一条性命,全乡人都会不得好死,念我对官人一片痴心,别再心存他想了。”说话时带着几分媚态,却更使丰雄不安。
丰雄说道:“常言说得好,‘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非常人之心,几番缠着我不放,害得我好苦。如今又以复仇之言相威胁,真是恶毒之至。如果你的爱我之心像世间凡人一样,就不要再在这里作怪,使庄司家不得安宁。只要你放了富子一条性命,随你将我带到哪里都无怨言。”真女儿听了非常高兴,点头答应。
丰雄出了新房,对庄司说道:“我已被这蛇精缠身,如果再留在此处,更会连累你们受苦,实在于心不忍。我乞求您断了这门亲事,保全富子的性命。”庄司听了丰雄的建议,执意不应允,说:“我家也是武门之族,如果这么不讲情义,在大宅家人面前岂不失尽了面子。还是另想办法吧。听说小松原道成寺的法海和尚,法力高深,如今因年事已高,平时不出寺门,但总不会见死不救。”说罢立刻骑马去请和尚。
一路马不停蹄,直到深夜才赶到寺院。法海和尚从眠藏出来,听了庄司的述说,说道:“那可真够你们受的。老僧虽年迈无用,道行不怎么灵验,但见你家遭此灾祸,也不敢见死不救,你先回去吧,老僧随后就到。”取来了薰了芥子香的袈裟交给庄司,叮嘱道:“将那畜生哄到身边,用袈裟将她兜头盖住,并紧紧地按住,千万不要松手,否则她会逃掉,千万要沉住气,不可心慌。”庄司接过袈裟,高高兴兴地骑马飞奔回家。
庄司到家后,悄悄叫出丰雄,将袈裟交给他,说道:“千万小心,一定要干得利索些!”丰雄将袈裟藏在怀里,回到新房,对蛇妖道:“庄司允许我们离开这里,这就走吧。他看到蛇精露出高兴的神色,就取出袈裟,将她猛地蒙住,用尽平生力气按住。只听那蛇精求道:“好难受啊!你怎么如此无情无义呀,快松手吧!”但丰雄仍然用尽气力按住不放。
就在这时,法海和尚坐轿子赶到,庄司家人扶他来到屋里。和尚口中念念有词,叫丰雄放开手,然后掀开袈裟一看,富子伏在地上,背上盘着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蛇,一动也不动。老和尚提起白蛇放进弟子捧着的铁钵里,又喃喃念了一番咒语,从屏风后爬出一条一尺来长的小蛇,和尚又捉住放进铁钵,用袈裟包了铁钵,便乘轿子回去了。众人无不感激涕零,合掌膜拜为他们送行。
和尚回到寺里,在堂前挖了一个深坑,将铁钵埋了进去,并施用法力镇压,使蛇精永远不得出世。现在,那蛇还在道成寺里。据说,庄司的女儿不久就病死了,丰雄却保全了性命。
4 ) 《雨月物语》电影剧本
《雨月物语》电影剧本
原作:上田成
改编:依田义贤
导演:沟口健二
译:金连缘
字幕一
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讲述了许多奇闻异事,它使读者由此产生各种各样的幻想。
字幕二
这部影片描写的就是从这些幻想里产生的新的故事。我们不能不承认,秋成笔下的奇闻异事今天仍然是活生生的现实。
字幕三
天正十一年(1583年)。融雪的季节。近江(注1)琵琶湖的北岸。
1. 近江北部山村“中之乡”近江北部荒凉山村的残冬。
一片凄凉景象。
村边小山岗的半坡上有两个相邻的农舍。
一个是源十郎的家,从这里看得见他房后那座陶瓷窑;相邻的是他妹夫藤兵卫的家。
门前放着一辆大板车,源十郎和他的妻子宫木正忙忙碌碌地往车上装着用稻草捆好的瓷器。
2.源十郎家的屋外
宫木把很沉重的稻草包抱上车,用衣袖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
破衣袖上打着补丁。由于贫困的折磨,面容十分憔悴,令人觉得可怜。她刚擦完汗喘了一口气,就听到远处传来火枪声。宫木吃惊地转身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张望。抱着稻草包的源十郎从屋里出来,也朝同一方向张望。二人转过头来面面相觑。
源十郎:也许是柴田军的探子被发现了,挨了枪。
宫木:(仓皇不安的面孔)……
源十郎:要趁仗还没打起来,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宫木:光在长滨就能卖掉吗?
源十郎:嗯,听说羽柴的军队进了城,城下一带的集市非常兴旺呢。
宫木:我也一起去行吗?
源十郎:不行,那些胡作非为的大兵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这时,从藤兵卫的家里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和阿滨的吵闹声。
3.藤兵卫家的内部
普普通通的贫农的家。藤兵卫和阿滨在席铺中间的地炉旁扭打争吵。藤兵卫甩开阿滨下了席铺,穿上草鞋。阿滨也不再阻拦。
阿滨:你既然非不可那就去吧!混个象样儿的武士去吧……哼!就说妄想发迹吧,也得沾点边儿呀!
藤兵卫:没有点雄心大志,能有出头之日吗?
阿滨:连长矛怎么个拿法都不会,还能当什么武士?你要不安分守己好好干活,将来一定会遭殃的!
藤兵卫:等我混出个人样儿回来,你再说这些吧。这样穷我是受够了。
4.家门前
源十郎站在从家里走出来的藤兵卫面前。
藤兵卫:大哥,带我去吧,求求你!
源十郎:又来啦?把那痴心妄想收起来吧!
藤兵卫:我给你拉车。
源十郎:你算了吧!
正在申斥他的时候,阿滨从屋里走出来。
阿滨:哥哥,你带他去吧!他以为到了长滨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也想开了。为了让他脑袋瓜清醒过来,你带他去见见世面吧!
源十郎:这家伙真难缠!
5.途中
北国大道的一段。源十郎驾辕,藤兵卫在后边推车,急急忙忙向长滨赶路。
装着待售的各种货物的车辆,争先恐后地向前跑。
他俩不甘落后,拼命地跑。
6.源十郎的家里
村长坐在席铺中间的地炉旁边,对面坐着宫木,宫木把五岁的儿子源市抱在膝上。
村长:纯粹是不考虑自己身分的胡思乱想……不仅是藤兵卫,源十郎也一样……做买卖固然可以,可是趁兵荒马乱发横财弄的钱决不会长久。钱一来,又生新的野心。(站起来)这些顾不了啦,要打仗啦,眼下还是快做好逃难的准备吧!
宫木:是。
她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目送向后院走去的村长。
这时,身穿出门衣裳的源十郎跑进来。
宫木:啊,你可回来了……
源十郎从怀里掏出刺绣的钱口袋,从中抓出钱来。
源十郎:你看!
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那是三个银币。
宫木吓了一跳。
宫木:这是怎么回事?……
源十郎:你说什么?……
宫木:那些瓷器能卖这么多?……
源十郎:你拿着看,放在手上看看,……你没看见过吧,是吧,哈哈哈……,我想早点儿给你看看,连点礼物都没买,飞快地跑回来了,哈哈哈。
7.长滨城近旁有石崖的地方
藤兵卫追着马上的武士。
藤兵卫:您收留我当个卫兵吧,我一定豁出命为您效力。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抓着马嚼子。
马上的武士看了看他。
武士:我能让叫花子给我当卫兵么?
说着,用长矛杆的梢头挑破了藤兵卫的布衣。
武士:你要是想当官儿,先穿上护甲来。
藤兵卫:穿上护甲?
武士:你要是有护甲和长矛,我就收留你,滚开!叫花子!
他用长矛杆梢把藤兵卫捅了个筋斗而去。
藤兵卫:买护甲的钱,买护甲的钱……
他倒在地上,目送武士的后影。
8.源十郎的家
源十郎正在炉旁喝酒。
宫木和源市穿着新衣裳,欢欢喜喜地站着。
宫木:看我们,又过年了。
源十郎满意地笑了一笑。
源十郎:我年复一年地盼着,哪怕能给你买一件旧的窄袖衣也好……这回总算称心如愿了。
宫木:我高兴的可不是为了一件窄袖衣,是因为你有这一番心意……说真心话,我什么也不想要,只要你在,什么钱,什么东西也不想要。
源十郎:也不能尽这么想,就说夫妇之情吧,有了钱才能日子更和美呀。你看,这儿有干鱼、油、干粉、糖、年糕……
他环视了一下摆着的东西。
源十郎:这些都是挣来钱的好处。只要有钱,就有幸福,没有钱,就受苦受罪,人老是受苦受罪,还有什么希望!
宫木:那当然,不过……
源十郎:藤兵卫也是个蠢家伙,不用当武士只要能挣钱不就行了么。我还要多挣点钱,扩建房后的陶瓷窑,尽量多烧点陶器。拿出这么点儿烧成的东西,就卖了三个银币。
宫木:你别说了,钱,这点儿就够了。据村长说,柴田的军队说不定一半天就到。你不要偏偏趁这个时候去吧……
源十郎:你说什么?打起仗来更好!
宫木: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你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抓这个时候去赶集的商人都是一些狡猾的老滑头,你可斗不过他们。
源十郎:我不是打那儿把钱挣来了么?
宫木:你不要以为上次顺利,下一次也一定会顺利。
源十郎:……
宫木:万一你要有个好歹……
源十郎:你别胡思乱想瞎操心啦!这时,阿滨悄然走进土间。
阿滨:哥哥。(哭哭啼啼的声调)
源十郎:你不用发愁,没有哪个武士肯雇用破衣烂衫的庄稼汉。他一定回来……你这儿来,喝一杯。
9.北国大道
夜晚。
藤兵卫在昏暗中疲惫不堪地走在大道上。
藤兵卫:有了护甲,就能当武士。有了买护甲的钱,就能当武士。买护甲的钱,钱,钱。
无精打采向前赶路的藤兵卫这样低声地自言自语。
10.源十郎的家
源市已经睡了。源十郎酒劲上来,兴高采烈。
源十郎:人世的幸福用金钱能买到,而且很容易买到。是吧,宫木、阿滨(看着两人的脸),就那么一点儿瓷器就给我带来了这样的幸福。我们如果齐心干,能买来十倍二十倍的幸福。有了钱,夫妇也就和睦了。大家都去挣钱吧。过几天藤兵卫就会回来,也让他好好干。
说到这儿,咔嗒一声,土间的拉门开了。
三人一齐转脸看去,满身灰尘的藤兵卫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阿滨:啊,你回来了。
她跳到土间,扑向藤兵卫的胸膛。
阿滨:你这个傻瓜,想过滋味儿来了么?弄成叫花子一样。醒悟过来了么?你是村里数第一的大浑蛋!
阿滨这样骂着。藤兵卫在土间里一屁股坐下。
阿滨拿起钵子,斟上酒,递到藤兵卫的手里。
阿滨:快喝吧,你这个气死老婆的,你怎么不喝呀,傻瓜!
嘴里骂着,却以露骨的怜爱之情向她丈夫劝酒。藤兵卫一口气喝下去了。源十郎和宫木心里高兴地看着阿滨如此深情的举止。
11.房里的土间
源十郎用转盘做瓷坯。
宫木在旁边帮助摇转盘。
12.向阳的房前
阿滨在木板上晒瓷坯。
13.窑
藤兵卫在小山的斜坡上增筑瓷窑。
14.院子里
源十郎在晒干的坯上涂釉。
宫木在帮忙。源市在她身旁。
15.窑
藤兵卫和阿滨把放在陶模里的坯送入新筑的窑里。
16.窑前
窑已封好,涂上泥巴。藤兵卫和源十郎加劈柴。
源十郎:这次你干得不错呀。
藤兵卫:我有个打算所以才干的。
源十郎:烧成了,再去一次长滨吧。这回可得好好地挣一笔钱。
藤兵卫:赚头能分给我点儿吧。
源十郎:那当然了。分给你三分之一。
藤兵卫:我想早点见钱,尝尝把钱攥到手里的滋味儿。
边说边往窑里加木柴。
17.夜里的窑
他俩睡在窑前的席上。
宫木和阿滨替他们二人烧火。
源市睡在宫木的背上。
阿滨:这一窑烧成,嫂子,日子就好过了。咱们俩去木之本买点想买的东西吧。
宫木:我什么也不要。一家三口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我就知足了。
阿滨:可是,我当家的和我哥哥,从来也没象这回这么拼命地干过。好象把一切都投进这窑里去了,他们把男人的力量、灵魂和心里的各种念头都封在窑里了。假如这一窑失败了,不知道他俩会怎么样。
宫木:这些男人,真没治!象我当家的那样老实人,竟变成这样了。战争会弄得人心大变么?
阿滨:不过,他只是想挣钱,这还没什么。
远处传来惊慌的人声。
青竹爆裂的声音加上人们的喊叫声越来越激烈。她俩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惴惴不安。
阿滨:怎么回事儿?……
宫木不安地跑到源十郎跟前。
宫木: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源十郎和藤兵卫从窑里跑出来仰望夜空,天空突然亮起来了。
藤兵卫:放火了,柴田的军队来了。
源十郎憎恨地咬了咬嘴唇。
宫木:怎么办?
源十郎:不用慌,现在不能断火……
宫木:可是……
18.大道旁的农家里
几个手持火把的大兵粗暴地踢开木板拉门,闯进屋里。在土间,把行李和粮食打好包,正要逃难的年轻夫妇和他们的老母吓得站在一角。大兵们不管他们,上了席铺,粗暴地拉开壁橱拉门,看看里边什么也没有,就搜人们的怀里,夺去钱袋,打开行李包,抢去粮食,拉走了年轻的丈夫。他的妻子和老母一声不敢吭,哆嗦着目送他们。
19.有库房的院子
大兵们聚集在井旁,喝着打上来的井水。
一包一包的大米从库房里被运出来。
20.大道上的一个角落
被抓来的村里的男人扛着东西,兵卒们押着他们出发了。
一个人突然逃离队伍,兵卒追赶上去一长矛刺死。
21.源十郎家的后院
宫木和阿滨,源十郎和藤兵卫站在小山坡上,胆颤心惊地望着突然亮起来的天空。
村长朝他们这里跑来。
村长:快逃吧!柴田的军队来了!
源十郎:他妈的!到底来了。
村长:男人全给抓去扛东西,凡是吃的,什么都抢走。快逃吧!往山里逃,你们知道了吧!
村长喊了一声跑开。
源十郎:再等一个晚上就好了……没办法,反正快点准备吧,吃的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
藤兵卫反倒高了兴似地。
藤兵卫:我去看看情况。
阿滨:疯了!那么说你又是想央求武士拉帮你当个卫兵么?
藤兵卫:不是。
阿滨:你死了这条心吧!
22.山道
和村里的人一起,源十郎一伙也紧跟着朝山上走。藤兵卫却是一有机会就要下山的样子,所以阿滨揪着他不放。
23.山里
夜晚。
枯草深处,难民们这里一群那里一伙地聚在一起。有的人烧火煮饭,有的人用布条包扎受了伤的脚,也有合掌念经的老太太。源十郎夫妇和源市坐在一旁的树下,人群里没有阿滨和藤兵卫。
顺风传来令人痛心的哀号声,枪声不止。
宫木紧紧抱着源市。
阿滨着急地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阿滨:当家的,你上哪儿去了,你上哪儿去了……她叫喊着,碰到人群就问。
阿滨:藤兵卫在么?没看见他么?
24.大道旁的民房附近
藤兵卫隐蔽在阴暗处,他盯着死在房前的士兵身上的护甲。慢慢爬出去,正在解护腿和护手的时候,偏巧四五个兵卒回来了。他看不妙,撒手慌忙逃走。
25.山里
源市要动弹,宫木抱紧他。
宫木:别起来,起来就让人杀了。
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起来。
“唉哟!”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救命啊!
刺心的哭喊声。
阿滨垂头丧气地走来,坐在旁边。
这时,源十郎突然站起来,向山下的道路跑去。
宫木吓了一跳,把源市交给阿滨,追赶源十郎。
26.半山腰的道上
跑下山坡的源十郎,突然吃了一惊似地躲进深草丛中。手持长矛的两个武士走过去。等他们过去之后,源十郎走出来,刚上山道,宫木追上前来。
宫木:上哪儿去?
源十郎:火一灭这一窑瓷器就完蛋了。我要去加柴,不能叫火灭了。
宫木:烧窑的事儿,你死了心吧。万一让柴田的军队给抓住,就被征去当伕子。不藏起来太危险。
源十郎:我把一条命都搭到这窑里了,可不能让火灭了。
宫木:窑灭了还能再烧,啥时候再干都行。
源十郎:不,不对。这是我一生的血汗。不能眼看着它白白扔掉,不能扔掉,不能扔掉。
他甩开宫木跑下山坡。宫木仍在后面追赶。
27.窑
已经住了火的窑。源十郎跑过来察看火口。
源十郎:糟了!火灭了。
他边说边张开双臂搂抱陶瓷窑。
抱一下立即离开,从小口察看窑洞。
宫木:你快!
低声叫了一声,拉着源十郎的手逃向窑后。五个一伙的兵卒手持长矛路过窑前。他们走过时用长矛杆梢戳破窑的封泥,纵声大笑而去。
从封泥的破口可以看到窑里瓷器的陶模。
兵卒走后,源十郎跑出,看一看破口,用掉在周围的稻草垫着手,取出一个陶模,掀开盖子。信乐瓷的蓝釉大盘,烧得光采夺目。
源十郎凝视着盘子。宫木站在他身后探过头来看。
源十郎:烧成了!
声调是狂喜的。
远处传来进军的螺号声。但是源十郎的眼睛却紧盯着盘子,目不转晴。
宫木跑过来。
宫木:你在这儿哪。
源十郎:嗳,烧好了。
宫木:烧好了么?
源十郎:你看!……可好了,可好了,……阿滨和藤兵卫哪?
藤兵卫满脸失望的神情,手拿护腿和护手向这里走来。
源十郎:藤兵卫,你上哪儿去了?……窑烧好了。
藤兵卫:是么!
源十郎:把阿滨叫来,赶紧出窑……趁着这个机会。
28.深谷河旁的道路
小道上,一辆平板车避人耳目似地拉过去。
车上装满用稻草包捆的瓷器。
源十郎和宫木拉着车辕,藤兵卫和阿滨在后边推。宫木背着源市,车在树荫的小道上走着。他们常常把车停下,细听周围的动静。
传来惊人的喊杀声和枪声。
流弹在飞。
宫木:回去吧,别去了,这个道也走不了。(按住源十郎的手)什么时候不能挣钱呢?
源十郎:你太胆小了。发财撞大运,正是这时候。
枪声越来越近。
阿滨:去长滨,太危险,咱们坐船渡过湖去好吧。
藤兵卫:对,阿滨是船老大的女儿,很会使船。
源十郎:能弄到船么?
阿滨:只要到了尾上渡口,扔着的船有的是。
边说边推车向前走。
29.琵琶湖畔尾上渡口
浓雾的夜晚。
湖边有船,四人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装船。
涉水向船里装货的四个人的黑影。
30.湖上
向浓雾的湖上摇去的小船。
阿滨在摇橹。船中间,源十郎和藤兵卫靠着行李喝着醪酒。宫木抱着源市出神地望着天空。
宫木:这可好了。
源十郎:可以放心了。
宫木:用船运是个好主意。假如走旱路,这个时候也许没命了。
藤兵卫:明天早晨以前能够到达大沟。那里是丹羽五郎左卫门老爷的领地,比长滨还繁华。
源十郎:你和我这次都能成个大财主。宫木和阿滨也是财主太太了。我在中之乡盖一个库房。
藤兵卫:(小声嘟哝着)我买一套护身甲。
阿滨摇着橹唱起来了。
阿滨唱:
船从盐津港摇出来了,怎么回事儿?
这么早您就走么,怎么回事儿?
和他一起嘛。唉,那可好啊,那可好啊。
藤兵卫和源十郎边听着阿滨的歌声边喝酒。阿滨忽然刹住歌声,向水上了望。看到一只弃船在雾里漂荡。
阿滨:一只船哪!
她喊了一声,停止摇橹。大家的眼睛盯着漂过来的船。
那船漂到跟前。
阿滨:唉呀!
她喊了一声,用力抓紧藤兵卫。
船里有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看着源十郎的船。衣服被撕碎,从脸到脖子粘乎乎地流着黑紫的血。
宫木:是鬼。
她这么一嚷嚷,那船里的男人搭话了。
男人:不是,我是海津的船夫。
他痛苦地喘息着。
男人:装上货,去安土的半路上,遭到水贼的袭击。有水没有?给我碗临终的水喝吧。
他苦苦哀求。看他这个样子,虽然让人害怕,源十郎还是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他用哆嗦的手接过来。
男人:多谢。我到了那个世界也要祝你们平安无事。湖上到处都有水贼。被他们发现,性命和货物就全难保。女人被抢走,男人被杀死。你们小心吧。
他把酒干了,喝得很香。
男人:临终的水是很好喝的。祝你们平安无事。
说完身子向前一挺。
酒杯掉入水中。
藤兵卫用竹竿把船撑开。
载着尸体的小船很快在雾中消失。
大家神色恐怖,面面相觑。
宫木:回去吧,这一定是不应该去的预兆。
源十郎:女人回岸吧,我们男人只好听天由命了。
宫木:你们别去了。
阿滨:我可得去,这个人我可放不开手。
藤兵卫:女人要被抢走的呀。
阿滨:到那时再说那时的。
宫木:如果一定要去,我也跟去。不管上哪儿,也带我去吧。
源十郎:你还有源市哪。
说到这一点,宫木无言可答。
31.尾上渡口
小船在湖岸停着。背着源市的宫木站在岸上,源十郎站在船上跟她说话。
源十郎:我拿到钱就马上回来。可能用不了十天。你放心等着吧。
宫木难过地点点头。
源十郎:不要走大道。顺着背道走,象刚才说的那样,要进入美浓大道的后山。暂时不要去咱们家附近。记住了吗?受点苦,也是暂时的,你忍耐一下。
宫木:你也多注意。如果遇上强盗,不要还手。
源十郎:知道了。
宫木:你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这个时候出来做生意的都是难对付的人……
源十郎: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宫木:藤兵卫和阿滨,请你们二位多关照他吧。
藤兵卫:好吧。
阿滨: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你放心等着吧。
源十郎:好好照看源市。
船已经开了。阿滨摇着橹。
源十郎:多多地拿回银子来,让你吓一跳。
宫木:祝你们平安无事。
船摇到湖心去了。宫木一动不动地站在浅滩的水里,泪汪汪地目送他们。(溶暗)
32.大沟城下
白天。集市很热闹。
商人们大声叫卖,招揽生意。有的打起架来了,大家在劝。驻扎的兵卒在临时开设的酒店喝着醪酒,在糖果店里象山猴似地整吃整咽。叫花子也坐在路旁,向兵卒们讨钱。
这个集市的一个角落,源十郎、藤兵卫和阿滨把陶瓷器摆在席上叫卖。
阿滨不时以羡慕的眼光了望邻近衣服店里漂亮的窄袖衣。
人们一群一伙地来买东西。
藤兵卫:买吧,快买吧!这和随便烧的骗钱货可不一样,是信乐瓷的上等货呀。
瓷器飞快地卖出去。
源十郎:酒壶和酒杯怎么样?花瓶要不要?
女人的声音:给我那个花瓶。
听到温柔的女人声音,源十郎抬眼望去,只见一位戴着女式斗笠的美貌女人站在那里。从斗笠底下……
女人:你给我拿花瓶酒壶、酒杯和饭碗。
语调是温文尔雅的。
源十郎被她那美貌惊呆了。那女人抬眼目不转睛看着源十郎,报以妖媚的微笑。
源十郎有些飘飘然了。
这时,那阔小姐身旁的老妪开了腔。
老妪:听懂了么,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
她把席上的瓷器十来件凑成一堆。
源十郎:好!
老妪:这个山后的叫做枥木的宅门。你能给送来吧!
源十郎:好!
老妪:钱,送到再给。
源十郎:谢谢您。
他这样答应着,但他的眼睛却仍然盯着那位阔小姐,声音也失了魂似的。
小姐和老妪向人群走去。
源十郎呆呆地目送她的后影,这时传来武士的呼喊声。
声音:城主老爷过来了,大家要肃静,要注意喽!
武士叫喊着,分开人群走过去。
人群晃晃荡荡地分向左右腾出道来。
源十郎、藤兵卫和阿滨也蹲下来。
把杂乱的人群冲开了似地,城主骑着马走过去。
藤兵卫抬起脸,以羡慕的神情笑眯眯地看着城主。
阿滨看到他这种神态,拉拉他衣袖。
阿滨:你别看了,又犯了老毛病啦?
藤兵卫:有了护身甲,就能当上武士。
阿滨:你又说这一套……
藤兵卫把手伸进挂在脖子上的钱袋里,卖瓷器的钱已经够沉甸甸的了。
阿滨瞪了他一眼,
阿滨:你把钱袋拿过来,好容易挣来的钱,怎么能让你给瞎花了。
说着动手要把藤兵卫的钱袋拿过去。
藤兵卫:浑蛋!放开手!
二人都不吭声,只是拚命争夺。
阿滨:哥哥,你把卖的钱拿过来!
源十郎跑过来。
源十郎:这是干什么?
阿滨:他要拿这个钱买护身甲。
源十郎:藤兵卫!
藤兵卫:你让我去买一副吧!
藤兵卫用力一脚把阿滨蹬倒在路旁,他迅速站起来。
藤兵卫:下次见面时,我一定要变成一个象样儿的武士。
飞快地逃离货摊。
阿滨:哥哥,抓住他,抓住他。
她边追边喊。
藤兵卫跑进人群。
源十郎又不能扔下货摊儿,狼狈无策。
33.有盔甲店的街道的一角
盔甲店的店头摆着好多武具。藤兵卫分开人群跑过去。
阿滨在后边追赶。
藤兵卫又返回来,跑进盔甲店。阿滨也跑回来了,但找不到他,又向不同的方向跑走了。
34.盔甲店里
从武具后方,藤兵卫突然伸出头来。
藤兵卫:走了吧!
盔甲店主:怎么了?
藤兵卫:给我一副护身甲。
35.盔甲店的附近
阿滨在人群里拚命地寻找藤兵卫。
36.盔甲店里
藤兵卫在店主的指点下,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捆着护身甲。
捆得不对,引起大笑。
藤兵卫:看我象个武士吗?
盔甲店主:是个很象样的武士。可是不拿长矛……
藤兵卫:对,你给我一个。
藤兵卫从钱袋里又掏出钱来交给店主,买了长矛,得意洋洋地挟在腋下,碰倒了摆着的武具,走出店铺。
37.大道
身穿护甲,手持长矛的藤兵卫,颇象个武士似地大步走来。长矛成了累赘,碰上树枝,连拿都拿不好。
一队兵从后边跑过来。
一个好象队长似的武将骑着马,与藤兵卫同样的小卒们手持长矛跟在后面跑着。藤兵卫也跟在队尾跑起来。小卒中的一人惊奇地看着这不熟识的藤兵卫。藤兵卫装模作样地跟着跑。
38.湖畔的松林
暮色苍茫中苍松成行的湖畔。阿滨悄然走来。松林里有个小庙。她无精打彩地坐在小庙的石基上,手上提着盛水的竹筒,她举起竹筒喝了几口水。夕阳已没,一片昏暗。阿滨喝着水发现脚前矗着一杆长矛。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铠甲的武士,脸上带着奸笑站在她面前。后边还站着四五个武士围绕着她,每个男人的脸上都带着淫猥的微笑。阿滨转身要逃,但围着她的一个人用长矛杆扫了一下阿滨的脚,她一个筋斗跌倒在砂地上。另一个人按着她,绑起双手。
阿滨:杀人喽,杀人喽!
她大声喊叫。另一个人把她的嘴给捆上了带子。这几个男人的脸上都露出淫秽的表情。
手脚被捆仍在挣扎的阿滨,被这些男人给搂住了。
39.大道
拴着的几匹马。片刻,从阿滨身边回来的几个武士,以满意的神情彼此相视而笑着跨上马跑去。
40.成行的松林
躺在树下象死人一样的阿滨拚命挣扎。
衣服和头发散乱,绑绳虽然解开了,但嘴上的捆带还没有解下。衣领张开露出胸脯,旁边扔着一把钱。风吹得松树枝作响。阿滨微微睁开眼,忍着全身的疼痛,解开嘴上的捆带抬起身来。浑身疼痛,她紧蹙额头,双手拄在砂地上,碰到武士们扔下的钱。她拾起,悲伤地看着。
阿滨:浑蛋!
呻吟似地骂了一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对着暮色中的湖水。
阿滨:看看吧!看看我这个样子。让老婆遭受这样的污辱,你满意了吧!不管我怎样,只要你自己能混出个名堂,就满意了吧!你这个浑蛋!
41.大沟城下
这里已是薄暮时分。集市的人群稀少了,店铺快要关门了。
源十郎把沉重的钱袋托在手上看一看,满意地收在怀里。看看收在席边上的花瓶等十来件瓷器,想起那个美貌的女郎。
源十郎:(喃喃自语地)枥木宅门!
42.衣服店
源十郎货摊旁边有个卖衣服和小百货的铺子。
这里有很多好看的窄袖女服。
源十郎拿着那些瓷器站在店铺前边,望着一件窄袖女服出神。
店主走出来,看也不看源十郎,打扫铺面前边。
源十郎: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店主看看源十郎的打扮。
店主:你想买么?
源十郎:先听听价儿。
店主以蔑视的腔调嘿嘿地笑了笑。
店主:这不是你老婆能穿的,穿到身上要肿的。
源十郎勃然大怒。
源十郎:我有钱哪!
店主不再理睬他,进入店铺。
源十郎忽然想起宫木来了。
憔悴不堪的宫木站在店前,羞涩地笑着穿上这件窄袖衣。头发稍乱的宫木跟这件衣裳不大配称。宫木的身影一下子又变成刚才看到的那位阔小姐。窄袖衣穿在她身上正合适,光彩夺目。
源十郎清醒过来,感觉有些不是滋味,离开了店铺。忽然,刚才出现过的那位阔小姐带着老妪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源十郎吓了一跳,慌忙地说,
源十郎:对不起,太晚了。
老妪摇摇头。
老妪:怕没有带路的人,你不好找……
源十郎:那太不敢当了。
老妪:你跟着我们走吧。
小姐和老妪走在前头,源十郎跟在后边。
43.山荫小道
源十郎走在前边。老妪和那小姐的白衣裳象暮色苍茫中怒放的鲜花。
44.枥木宅的门口
小姐和老妪进入杂草丛生的庭院。她们在深草中停步,回眸一望,示意神色不安站在倒塌了的墙前的源十郎进来。然后又向深草的庭院走去。
源十郎精神恍惚地跟在后面。深院尽头是个荒废的住宅。女人们的身影就象被吸进房内似地飘然而逝。
源十郎跟在后面,惊奇地看看快要塌下的前门,等在这里没敢进去。这时老妪拿着灯火走出来。
老妪:请进来吧。
源十郎:嗯,可是,我这样……
老妪:若狭小姐在等你。请,请进来吧。
源十郎:您说的若狭小姐,就是方才那位小姐么?
老妪:是枥木左卫门老爷的遗孤,……快请吧。不要客气。
老妪催促之下源十郎从前门进来。
45.枥木家的内室
在老妪的引导下,源十郎走过黑暗得什么都看不清的穿廊。
进入一个房间。
老妪:这就点灯。
老妪用手中的灯把蜡台上的蜡烛点着了。蜡烛一个一个地点着,越来越亮,更加照亮了与寂寞荒凉的院子不相称的华丽的居室。房间收拾得很好,一切陈设也很雅致。
老妪:月亮上来了。
老妪看着院子说了一句。从月光明亮的院子,可以望得到远山溪谷,听得见水声淙淙。源十郎茫然若失。
刚才那位小姐,身穿深紫色的衣服,轻轻地走上房廊,向这里走来。
若狭:让您受累了,……请坐吧。
源十郎谦让一下坐在垫子上,与小姐面面相对。这时,老妪把源十郎拿来的瓷器收拾起来拿进里屋。
若狭:您是北近江的源十郎先生吧。
源十郎: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若狭:在集市的杂乱人群里,看到席上摆着的瓷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蓝釉光华灿烂,就象嵌上水晶的一般。由于家父的教导,我也多少懂得一点东西的好坏。怎么就能烧出那么美丽的东西,我很想听您讲一讲。是不是有不能传人的秘诀?
源十郎:没有,谈不到有什么秘诀,只是要注意釉的涂法,还有坯土的处理,需要长年熟练的技巧。这不是一教就能会的。
若狭:熟练的结晶,只有能工巧匠才能烧出那美丽的东西。
这时,老妪右近端着折叠膳台进来了,上面摆着源十郎烧的酒壶、酒杯和菜碟等等,盛着酒和各种酒菜。
源十郎:这不是我烧的那些东西吗?
若狭:想用您烧的瓷器喝喝酒。您请!
拿起酒壶让酒。
源十郎用酒杯接酒,满意地在手里玩弄酒杯。
源十郎:能让您这么高贵的人看中……虽然是一边种地、一边烧瓷的捎带活儿,自己做的东西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旦遇到赏识它的人,心里也实在高兴。……而且,一想到在这么体面的宅门,象您这样美丽的人能够使用它,幸福得象在梦中一般。
若狭:不,落到我这样飘摇零落的人手里,您心血凝成的杰作也会哭的。
源十郎仍把自己的作品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源十郎:发现自己做的东西这么美丽,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人和东西因为所处的地方不同,价值居然也是这样的不同啊……酒杯和碟子进到这么体面的宅门儿,它们也会受宠若惊的。
他放下杯子,拿起酒壶给若狭斟酒。
若狭:您的才能不应在偏僻的农村埋没一辈子。您应该想一想怎样发展您的天赋……
源十郎:我该怎么办好呢?
不知什么时候早在旁服侍的右近开口说。
右近:您和若狭小姐谈谈准有办法。
源十郎:那么以后再来拜访吧?
右近:不要等以后,这一次您就……别那么客气了,随便好了。
源十郎:不,我得告辞了……
右近:您别这么说,您从从容容地多呆会儿吧……
源十郎:但是……
若狭:我也想多跟您谈谈。
源十郎被若狭的美貌所吸引,恍恍惚惚,忘乎所以。
右近把源十郎带到屏风后边,让他换下寒酸的衣服。
片刻,换上富丽衣服的源十郎,怀疑是不是自己居然变化如此而从屏风后出来了。这时,鼓声咚咚,右近已经端然正坐拍着手鼓,若狭口吟歌谣,妩媚地翩翩起舞。
源十郎陶醉在歌舞之中,出神地看着若狭的舞姿。鼓声加上后山的回响,满屋洋溢着神秘的气氛。鼓声夹杂着笛子与鼓的合奏声,若狭唱的歌谣变成了朗朗的男声。若狭惊吓得停止了舞蹈,跑到源十郎身边。
右近仍若无其事地拍鼓。节奏明快的笛鼓声越来越大。
若狭:您听得见那声音吗?那些伴奏的声音,还有个男人的声音……
源十郎:听到了,在哪里,有人在什么地方唱哪?
若狭:是我那去世的父亲。
源十郎吓了一跳。
若狭:枥木一族是被织田信长灭掉的。幸存的只有我和我的奶妈右近两人。我父亲的灵魂始终不离这所宅院,我一跳舞,他就唱歌。
源十郎:很洪亮很好听的歌声。
若狭:您不害怕么?
源十郎:不害怕。这是他很想念您的骨肉深情呀,您还继续给他跳舞吧。
若狭摇摇头。
若狭:我一听到这声音,浑身就哆嗦。这是诅咒的声音,对人世留恋不舍的声音。请您搂着我,啊,可怕……
源十郎:我听起来并不害怕。你仔细听听吧,很漂亮很有功夫的歌声嘛。
若狭:不对,我听起来纯粹是爸爸在诅咒我呢。我求求您,你搂住我。
说着紧紧抱住源十郎,源十郎紧紧拥抱着若狭那丰满的身体。
右近对源十郎的态度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右近:她父亲今晚很高兴,因为女儿这里来了这么好的客人……您听,那声音多么轻快。
若狭倾听歌声,回首看看右近,点点头,放了心的样子。她发现自己靠在源十郎身上,想悄悄挪开。源十郎也感到不大合适,二人静静地互看着。若狭火热的目光。音调急促的伴奏声好象要激发二人情感似地高昂起来,若狭情不自禁地投入源十郎的怀抱。
这时,骤然吹来一阵风,四周的灯火同时一闪立即熄灭了。伴奏和歌声嘎然而止。月光顿逝,一片漆黑。
片刻,月光流辉,院子也亮了,一缕微弱的月光射进屋里。屋子里铺着被褥,旁边围着小屏风。若狭的长发流云一般拖在一边,源十郎把它当作枕头似地枕在这长发上睡着了。月光好象也呼吸似地明暗缓缓交替了两三次。传来夜鸟清脆的啼声。
这啼声惊醒了源十郎,他急忙爬起。
若狭也醒了。源十郎回身望着若狭,月光照在若狭的脸上。若狭看了源十郎一眼,急忙用衣服蒙上脸。
源十郎:我这是怎么了?
若狭:(脸仍然蒙着)您喝醉睡着了。
源十郎想起一幕幕的情景,情难自禁,动手去掀若狭的衣服。
若狭抗拒。
一个想掀,一个抗拒,激烈相争。若狭被搂住,一面笑着,一面背过脸去,手摸着源十郎的脖子,看着源十郎脖子上的汗珠。
若狭:哎呀,你出汗了。去小河里的温泉洗洗吧,趁着这月明如昼的时刻。
46.岩石间的天然温泉
明月高挂树梢。
流水淙淙的山溪。山溪里有一处温泉,热水滚滚涌出。好象不让河水冲进来似地,这温泉形成一个岩石浴池。树梢密密地伸向岩石上空,月光把树梢密密麻麻的影子投到岩石的浴池上。
源十郎从浴池里眺望月亮。
若狭蹲在岩石上,向源十郎的肩上撩热水。
若狭:您还在怀疑我,认为我是个妖精……是吧。若狭妩媚地看着源十郎。
源十郎被她说中要害,俯首摇头。
若狭:您撒谎!(微笑着说)不管怎么说,您已经是我的了。
若狭躺在岩石上,伸手去搂水里的源十郎。
若狭:您必须为我不惜牺牲生命。
若狭向源十郎的身上撩着泉水,也不是洗,也不是冲,只是深情地挑逗他。源十郎闭着眼睛任她戏弄,突然感情冲动,激起涟漪翻身抓住若狭的双手,把她搂过来。若狭娇声嬉笑着。
47.院子里
长满了荒草的院子里的一角,荒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的草地上铺着毛毯,摆着酒菜。源十郎坐在前面,将要拥抱若狭。若狭含笑扭过脸去,躲开源十郎的嘴唇。
源十郎:假如你是个妖精也没关系……我不能放开你……我真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的幸福……
若狭躲开,站了起来。源十郎抓着她的衣角,衣服褪下来留在源十郎手里,若狭挣脱出去逃入荒草之中。源十郎扔下衣服追赶。看不到二人的身影,一片荒草,只听到若狭娇滴滴的声音。
右近端着酒瓶走来,听到若狭的娇声,高兴和会心地微笑。
毛毯上,象蝉蜕似的,扔着若狭的下衣。
48.余吾河的下游
夜晚。轧着大路桥上的砂子奔驰着的军粮大车的车轮声。兵卒的怒喊声。骑兵的马蹄声。
49.贫农家的内部
看不到人影的破破烂烂的房子。
从远处传来军粮车的车轮声、兵卒的怒喊声、马蹄声等等。
一进门的“土间”,堆着稻草,一位老太太从稻草里惊慌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在她身旁,宫木吓得紧紧抱着源市,生怕源市出声或哭起来。
好象有人的动静,老太太慌忙躲藏。筋疲力尽的几个败兵从门口探头朝里边望了望。看到地炉里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两三个人闯进来。
败兵甲:一个人也没有。
败兵乙:没有吃的东西吗?
败兵丙:他们都带走了。
他们还不死心,东冲西撞,但非常失望,无精打彩地走了。
老太太又从稻草里露出头来。
50.另一户农家
刚才的败兵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抢来的饭。
51.贫农家的内部
老太太以幸免于难的神情在小小的灯光下煮稀饭。
宫木憔悴已极。
老太太:真险啊!
宫木:我提心吊胆,生怕这孩子出了声。
老太太把米汤盛到碗里,看着源市说,
老太太:真是个乖孩子,好不容易忍过去了。哎,你喝这碗吧。(对宫木)小孩儿只喝米汤好。
宫木低着头,喂源市米汤。
老太太又盛上一碗稀粥。
老太太:你喝吧……
递给宫木。
宫木不由自主地贪婪地喝起来。
52.大道上
天亮了。宫木背着源市无精打彩地走着。突然,从路旁的一个阴暗处走出一个手持长矛,胡子好长的散兵。拦住宫木的去路,他一言不发,跑上前来就夺宫木手里的小包。从包里掉下五六个年糕饼,宫木大声喊着伏在年糕饼上。
散兵粗暴地要把宫木推开。源市吓得大哭。那散兵看宫木死也不动,恶狠狠地用长矛刺了一下宫木的肩部,然后踢开按着肩部呻吟的宫木,拾起年糕饼,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走了。
源市在倒地的宫木身旁哇哇地大哭。
53.山峡
白昼间的静静的山村。山上不时响着枪声。三个败兵从没有路的山崖上滑下来,一直滑到山下的溪谷,一个败兵扑通扑通地蹦过乱石很多的小河逃走。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人好象是有相当地位的武将,身负重伤,摇摇晃晃,在随从的帮助下渡过小河。
54.山里
讨伐队的兵卒散开,在树林中追剿败兵。
藤兵卫也在其中。
55.灌木丛的浓荫处
以前出现过的那个身负重伤的武将,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到这里,他料想已经走投无路了,坐在一堆落叶上,对随从的卫士说。
武将:我决心自裁,你帮个忙(注2)吧。
他镇定地说了一句,拔出了短刀。随从的人也擦一擦眼泪,拔出了长刀。
在这附近的小道上,藤兵卫一人提心吊胆地手持长矛走来。看到这情景,偷偷地向他们靠近。随从的卫士拿着那武将的首级刚要走,藤兵卫追上去猛刺一枪。
56.战场的指挥部
用帐幕围起来的野营指挥部里摆着敌将的首级。在茶几旁坐着一员大将,仔细察看这首级。后面,藤兵卫双手拄地恭恭敬敬地听候问话。
武将:喂,是你拿到这位大将的首级吗?这和你的身分太不相称了,当然是捡来的喽!
藤兵卫:不是捡来的,是我刺死的。
武将:哈,哈,哈,在佐久间安政的阵营里赫赫有名的不破胜重会死在无名小卒的手里吗?不过,尽管是你捡来的,也总算你有功劳,还是要赏你的。你想要什么,说吧。
藤兵卫:请赏给我马、铠甲和十个部下。
57.在不很高的丘陵上
顶盔贯甲高踞马上的藤兵卫,率领十个部下站在丘陵上,他大声模仿着那位大将在营幕中讥笑他的笑声。
藤兵卫:你看见了么!阿滨。我终于走了红运。总算是个穿着铠甲、骑着战马、率领十个兵卒的头头了。不久,就会凯旋,给你看看我这个样子,你等着吧。哈、哈、哈。
他朝着天空哈哈大笑。
58.大道上
夜晚,将士的行列,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骑马的武将里有藤兵卫,他得意扬扬地骑着马。
大道通向大沟市区,成群的居民、商人、艺妓等在迎接凯旋的将士。
居民甲:真是个堂堂的武士,一定是个出名的武将吧。
随从藤兵卫的士兵听到这个话。
士兵甲:这位是杀掉那个有名的豪杰不破胜重的了不起的人物。
士兵乙:这位是丹羽老爷家中升官最快的武将,想沾光的人好好儿拜拜吧。
群众口口声声称赞藤兵卫,羡慕他。藤兵卫更加得意地骑着马前进。
59.妓馆前
拉客人的老鸨,抓着将士的胳膊往妓馆里拉。
老鸨:漂亮的姑娘想看看武土哪,酒菜也是由敦贺运来的。
她大声叫喊着,抓住走过来的藤兵卫坐骑的马嚼子。
老鸨:这里可不能让您白白地过去。马给您管好。有那么多漂亮女人在等着您哪。
她挑开布帘,让他看看妓馆的内部。
这时,藤兵卫的一行停下脚来。
藤兵卫:怎么了?
士兵甲:我们想在这里庆祝您的荣升。
藤兵卫:我想就这样一直回老家,好给老婆看看。我没有这份闲工夫。
士兵乙:现在正该您显露一下当官儿的气派,大家也都很高兴,痛痛快快地玩一玩吧。
藤兵卫表现出觉得此话倒也有理的神情。
士兵甲:(对老鸨)那么,中之乡藤兵卫老爷就要在你们这里休息、休息了。你们得道谢呀,那就让漂亮女人出来服侍老爷吧。
老鸨:谢谢老爷,非常荣幸。请,请,请这边儿来……
老鸨满面诌笑,连连鞠躬,走在前面带路。
60.妓馆的大屋子
宽敞的大屋子地面上铺满了草席,正中间烧着火,浓烟滚滚。大屋子里挤满了凯旋的武士和兵卒们。他们和妓女打打闹闹,纵酒放歌,一团猥亵杂乱的气氛。
藤兵卫的部下喊着:躲开点,腾开这地方。中之乡藤兵卫老爷来了……
兵卒甲:(不高兴的样子)谁?那家伙……
兵卒乙:他捡了个敌将的首级……真是个狗运亨通的家伙。
二人都表现出嫉妒的神情。
老鸨拉着藤兵卫,带到上席的一角请他坐下。
小卒甲:(看着藤兵卫)他以前和我一样,都是农民出身的小卒,只是他有点力气,现在可真了不起了。
小卒乙:虽然他有点力气,主要还是走运……
他们以羡慕的神情看着藤兵卫。
藤兵卫现在踌躇满志地微笑着。老鸨一招呼,三个妓女站了起来,来到藤兵卫的身旁。
妓女甲:今儿晚上陪客,该我了。
妓女乙:该轮到我了,您到我屋里来。
妓女丙:住嘴,这是我的客人。
她们都在招引藤兵卫。藤兵卫笑容满面,把酒杯递给妓女们,自己也喝。
这时。从大屋子通向艺妓们房间的走廊上,一个杂卒在怒喊着。
杂卒:哼!你放手!
他粗暴地甩开缠着他的女人,慌慌张张地走进大屋子,刚要迈步就摔倒了,因为那个女人抱住了他的腿。
女人:(大声地)走,放你?你玩了个够,连钱都不给就要跑,比强盗还霸道……嗳,大家帮帮忙,捉住他。
杂卒:有钱也不能给你这样的破烂货,哼,放开手。
大屋子的人们听到两人如此大声喊叫,一齐扭头朝那边望着。
老鸨正要跑上前去。
杂卒:再不放手,砍了你!
他用力从女人手里把自己的腿拔出来,跑到大屋子门口。女人站起来追赶这个杂卒。
人们有的看热闹,有的嚷嚷。
这时——
藤兵卫:阿滨!
这简直是一声嚎叫。女人猛地刹住脚步。
两人直勾勾地对望着。这女人虽然化妆浓艳但是可以看出粗糙的肤色,虽然身材和打扮变了,然而的的确确是阿滨!阿滨从上到下仔细端详着藤兵卫堂堂仪表,片刻,穿过人群走近藤兵卫,一声不响,推开三个妓女。藤兵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阿滨:这是我的熟客。
稳稳坐在藤兵卫身旁,凝视着他的脸,泪眼汪汪。
随即破口怒斥。
阿滨:你可倒出息啦!做梦也想建功立业当个武士,这回可实现了。你正在出息的时候可我也“出息”啦!你看,我穿这么漂亮的衣裳,搽胭抹粉,爱喝的酒也喝足了,每天晚上和不同的男人睡觉,你看我成了多么有“出息”的女人啦?
藤兵卫慌忙站起来,要把阿滨带出去。
阿滨推开他的手,接着说。
阿滨:怎么样,你称心了吧,如愿了吧,要想混出个人样儿来,不豁出点什么来能行吗?尽管老婆落到这个份儿上,只要你自己升官发财,别的一切就都不在话下啦!好,今晚你也当个客人,用你立功受奖的钱,跟我这沦落的女人过夜吧!
她的话象劈头盖脸的连珠炮一般,说完就走了出去。
妓女们也都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藤兵卫醒悟过来,随后追了出去。
61.妓院的后院
藤兵卫跑出来寻找阿滨,带着哭腔呼叫她。
藤兵卫:阿滨,阿滨、阿滨!
62.妓院的后面
从远方传来妓院的歌声。
阿滨站在杂树林里哭着。
藤兵卫跑过来。
藤兵卫:阿滨!
阿滨看到藤兵卫跑来,抽身欲逃。
藤兵卫抓住她的衣袖。
藤兵卫:别走,我想到外边闯出个名堂来,还不都是为了你……
阿滨:你胡说。你只是想自己能当个武士,哪管自己的老婆死活!
藤兵卫:不,不。我是想有了出息,你一定会夸奖我……我,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落到这个地步。
阿滨用力抓住藤兵卫的胳膊。
阿滨:我受到凌辱,这都是你的罪过。你能把我洗净恢复原来的样子吗?
藤兵卫:我能。
阿滨:如果你不能,我只有死了。
藤兵卫:我能,一定能恢复你原来的样子。
阿滨:我好几次要寻死,可我想总得见你一面呀,我恨我自己不该有这个念头,真不该呀。(轻轻摇着藤兵卫)不见你一面,不能去死,所以没有死成。
她哭着搂住藤兵卫。
63.大沟城下。集市
傍晚,源十郎还是原来那种寒伧打扮和非常憔悴的神情,在以前那个出售窄袖衣和杂货的店铺里买东西。附近,凯旋的兵卒们唱着歌走过去。源十郎数数钱,对正在包装那件高贵的窄袖衣和化妆品的店主说。
源十郎:虽然差一点儿,给你这些钱能不能将就。
店主:那么,把这件抽下来吧。
说着把璎珞抽了出来。
源十郎:我都想要的呀。那么,你跟我到枥木宅门来吧。不够的钱我一定想办法。
店主歪着头迟疑地说。
店主:枥木宅?
源十郎:对,就在这山后。
店主突然死盯着源十郎,好象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手直打颤,把抽出来的璎珞又重新放在窄袖衣上。
店主:……这个给你了,快走吧,快走吧。
源十郎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可理解的态度,高兴地拿起东西走出店铺。
64.山后的道路上
源十郎挟着窄袖衣,在月光下象影子似地走着。一位老和尚迎面走来。
走个对面时老和尚看了看源十郎,走过去一会儿他又跑回来追赶源十郎。
老和尚:你等一等。
源十郎回头。
源十郎:您有什么事儿么?
老和尚:让我好好儿看看你的脸。
源十郎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和尚,他的脸在月光下眼窝凹陷,好象个骷髅。
老和尚:你一脸死相。
源十郎毛骨悚然,打了个冷战。老和尚让他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低声说。
老和尚:你没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儿吗?
源十郎抬起眼,忐忑不安地看着老和尚,然后摇了摇头。
老和尚:你这是上哪儿去?
源十郎:我去枥木宅。
老和尚不动声色地看着源十郎。
老和尚:你没家么?没老婆孩子么?
源十郎听到老和尚的话,吃了一惊,仰起脸来。
老和尚:假如还有人指靠你,你还是快回去吧!要再这样浪荡,性命难保,快回去吧……
源十郎:为什么呢?
老和尚:不为什么,你的命要完了。
源十郎:我在枥木宅和若狭小姐过着幸福的日子。
老和尚:她是女鬼。你不该有那种奢望,可是你却要跟她相恋。
源十郎:若狭小姐刚送我出来,叫我给她去买这件衣裳。我不能相信那若狭小姐是女鬼……你别胡说了。
源十郎要走。
老和尚:你不想念老婆孩子么?连老婆孩子和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
源十郎听了这句话,好象有点儿因为痛苦而动摇,但还是要回枥木宅去。
老和尚:你等一等,要是那么想去,你就去吧。但是。我不能白白看着人去送死,你带上这个吧。
老和尚从怀里掏出护符。
老和尚:你把它带在身上,给你……
源十郎不伸手,老和尚把他衣服的前襟掀开,把护符直接贴在他身上。
老和尚:等你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亲自体验到那女鬼的可怕,你也就醒悟过来了。好,你去吧。
源十郎连个谢字都没说,晃晃悠悠地走去。
老和尚放心不下地目送他的背影。
65.枥木宅。内室
衣架上挂着源十郎买来的窄袖衣,在灯光下看着非常美丽。
若狭和右近赞赏不已。
源十郎也很高兴,但脸上有一点不安的神色。
若狭:啊,真漂亮……
右近:您真有眼力。
若狭:您给我买来这么好的东西,真高兴。
站起来披上这件窄袖衣。
若狭:右近,你看看。
右近看了看。
右近:真合身……
若狭高兴地走来走去。
若狭:这才放心。因为您回来得太晚了,所以我就老是想,是不是不回来啦……
源十郎凝视着若狭。
他的眼神里有一点疑惑和不安,因而显得发怯。
若狭: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她说着对源十郎的态度感到奇怪,来到源十郎的身旁。
若狭:您好象没精神似的,您怎么啦?
源十郎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
右近的眼睛紧盯着源十郎。
右近:不要再出去了。主家一族家破人亡以后,连我们也受到蔑视和污辱,听了不少闲话。
尖锐的话语使若狭心中深有所感,她的脸上流露出某种决心。
若狭:世上是无情的,我哪儿也不让源十郎先生去了。呶,咱们扔下这个住宅,到我老家去吧。源十郎先生是我终身的丈夫。
若狭跟源十郎撒娇,象小鸟一般歪着头看着源十郎的脸。
源十郎的脸暗澹无光。
若狭:您能去吧?
源十郎内心苦闷。
源十郎:请原谅,我没说真话。
若狭:啊?
源十郎:我有老婆孩子,在战火中,我把他们留在家乡了。
若狭面有戚色,但昂然地说。
若狭:这些事儿,您都忘记吧。
源十郎:你让我回去吧。
若狭:不,不能让您走。
若狭缠住源十郎,想拥抱他,但突然“啊”地嚷了一声直打颤。
源十郎愕然失色,不由地按住了胸口。
右近:小姐,您怎么了?
若狭还想拥抱源十郎,但靠近不了,十分苦恼的样子。
若狭:源十郎先生,你……你……
哭倒在地。
右近以可怕的脸色瞪着源十郎。
右近:既然有妻有子,为什么又跟小姐结下姻缘?
源十郎: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犯下了这种过错。
右近:男人犯一次过错不算什么,女人可不能说了就了!
源十郎:请宽恕我,让我回我老婆孩子身边吧。
右近:不,不能让您回去。您贴身带来什么了?把它扔了吧,您若不扔,不能宽恕您。
右近措词严厉,但接着又改口哀求。
右近:源十郎先生,您把那护符扔了吧。您和小姐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吧……
源十郎面色苍白,站了起来。若狭挺身靠近源十郎。
若狭:我生在人世,还不解男女之情就去世了。我的乳母出于怜悯之心,带我信步闲游回到人间,想让我领略一下女人应有的幸福,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幸好心愿得遂!遇见您这样的好人,这是我一生仅有的一次倾谈肺腑。好梦初成,还不过是转眼之间,现在,您要一走,就再也见不着了。源十郎先生,您放弃这种可怕的念头吧。您永远……
若狭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想搂住源十郎。
源十郎又恐惧又苦恼,终于把若狭推开,拿起身旁做室内装饰的金柄长刀,拔出刀来。
右近搂着若狭向后躲了一躲。
若狭:源十郎先生!
一声沉痛哀求的呼叫。
源十郎闭着眼睛抡着长刀。
若狭更沉痛地叫嚷。
若狭:源十郎先生,源十郎先生!
她这一叫,抡着长刀的源十郎失神跌倒。
过了不久——
一只手粗暴地把倒在地上的源十郎拉起来。
醒过来的源十郎喊叫一声。
源十郎:你干什么?
推开这个人的手。只见神官和地保等四五个男人围着他站着
地保:起来,你这个小偷!
源十郎站起来,这些人要捆他的手。
神官:八尾神社的神宝就是这个家伙偷的,乖乖地就擒吧。
源十郎:你们不要认错了人,这不是我偷来的。
神官:住口!找不到这个神宝已经一个月啦!
源十郎:不是,这是枥木宅的若狭小姐那里的东西,不是偷的。
神官:什么?枥木宅?你作梦哪!枥木全家都死了,这儿是他家的旧址。
听到神官的异乎寻常的语调,源十郎了望一下周围。根本没有什么住宅,只是草莽丛生极其荒凉的一所无人的破房。源十郎茫然若失。
男人:这个家伙,尽胡说八道!
神官:那么你说神宝放在这个房子的什么地方来着?
地保:可疑的家伙,搜他的身上!
人们按着源十郎,从他怀里掏出还有一些余钱的口袋。
源十郎:这不是!这是我自己的钱。
源十郎要夺回钱袋,但被一脚踢倒。
男人:这个窝囊废,走吧,走吧。
说着全都走开了。
源十郎要追赶他们,忽然看到草从里有件美丽绚烂的窄袖衣,鲜艳夺目。旁边散乱地放着女人用的化妆品和破碎的“信乐”瓷器。
源十郎走近记忆中有庭园的地方。
庭园里既没有山,也没有水,只是一片茂密的枯苇,远处是镜面一般光亮的湖水。
66.中之乡
夜晚,源十郎垂头丧气地归来。惨遭兵燹洗劫的家家户户,尸体也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一片废墟中只有源十郎和藤兵卫的房子幸存,屋里有灯光。
源十郎赶忙进入家门。
67.家里
拉开门进来,没有人影,源十郎巡视屋里,不见宫木和源市。他叫着妻子的名字,穿过“土间”来到后院。
68.后院
后院也没有宫木,源十郎又返回屋里。
69.屋里
源十郎返回来一看,原来宫木悄然坐在炉旁。
源十郎:噢,宫木!
宫木:您回来了。
源十郎:耽误了这么多日子,对不起,你一定挂念了吧。你平安无事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宫木:您一定累了吧。酒也有,粥在灶上煮着呢。
源十郎:源市哪……
宫木:睡得正香。
源十郎上了席铺。
源十郎:让我抱一抱他。
宫木把源市从被窝里抱出来。
源十郎:我抱抱他,抱抱他。
源十郎抱着源市,
源十郎:本来想给你买点玩具来,但我……
宫木:您什么也别说了……您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
源十郎:我回来了,我醒悟了。正如你所说,我的心没有放正。(喝了口酒)这个酒真有点发人深省,感到黎明到来的味道。真静啊!我不论在哪里,一天也没有沉下心来。一切都过去了,我又飘泊到原来的地方了,回来了。“回去吧,回去吧,回故乡吧”。
一边唱着,一边躺在炉旁,紧紧抱着源市。宫木把穿旧了的窄袖衣给他们盖上。
70.同上
早晨,天已大亮。晨光射到屋里。源十郎和源市在炉旁睡着。忽然醒来,不见宫木。不仅如此,屋里的样子也不象昨晚那样整齐,一片荒凉,象个无人住的空房。
村长端着早点探头一看,吓了一跳,赶紧进来。
村长:噢,源十郎,是你回来了……这个孩子也在这儿,哦……哦……我不知道他哪儿去了,真不放心……你一回来,他就知道了,还是父子心连心啊。
源十郎笑了。
源十郎:宫木太平无事……
村长 哼,她若是健在,不知道她多么高兴哪。
源十郎:啊?这么说,宫木已经?……
村长:让散兵给杀了。
源十郎:啊?
源十郎愣住了,沉默片刻,突然抱着源市放声大哭。
源十郎:你怎么死了!你怎么死了啊!
71.尾上湖畔
藤兵卫和阿滨坐在路旁。
藤兵卫:战争把我们的心引到邪路上去了。
边说边把胳膊和腿上的护甲解下,把护身甲也解下来,走向湖水边,扔向湖中。湖面上激荡起来的波纹逐渐消失。
72.源十郎家的作坊
源十郎把源市放在身旁,摇着转盘。
源十郎:你怎么死了,你怎么死了啊!
他一个人在咕哝着。好象在帮他摇转盘似地传来宫木的声音。
宫木的画外音:我没有死,我就在您身旁帮您摇转盘哪。您的迷梦醒了吧?应该回到原来的地方,恢复原来的面目。喂,摇完了转盘让源市和阿滨把陶坯拿到阳光下去晒吧。
73.后院
院子后方稍高的土岗上有个小小的坟头,立着新的墓石。
在这附近,藤兵卫挥动着铁锹干活。阿滨和源市在朝阳的地方晒陶坯。
宫木的画外音:劈柴已经劈好了,烧窑吧。偷盗的小偷和强暴的兵卒也不会再来了,放下心来烧出象样的瓷器吧。
74.窑前
源十郎让源市呆在他身旁,他向窑里加劈柴。阿滨在帮忙。
宫木的画外音:咱们经过了多少事儿呀,悲哀的事儿,痛苦的事儿,欢乐的事儿。到头来您终于成了我意想中的人了。可惜你刚变成这样,我已经不是这世上的人了。人世间就是这么回事吧!
75.山村的景色
宁静的山村,陶窑冒着悠然的浓烟。
[溶出]
(全剧终)
注释:
注1:现在的滋贺县。
注2:日本古式的剖腹自杀,在自己切腹之后,为减少痛苦,常由亲信帮助立即把头割下。
译自《依田义贤电影剧本集》(映人社1978年版)
5 ) 小故事,大寓言。
黑白片以前最喜欢的是卓别林的系列。看的是意犹未尽。后面看了黑泽明的罗生门。觉得也超级合胃口。后面才觉得不论是彩色还是黑白,只要故事讲的好就会好看。
第一次看沟口健二的电影。之前就听说他的物语系列都是比较有聊斋感的。和小林正树有相同的意味。但是小林的怪谈在我心中可是无法代替的。
雨月物语其实讲的就是一个人性悔过的故事。只是就算再后悔再弥补,很多东西再也回不来了。陶匠的妻子最后死了,武士的妻子被人强了。这些都是再也回不去的事实。如果代价是换来的两个男人的醒悟,那也确实太大了。
陶匠妻子的妹妹,大滨。 大滨的丈夫胆小懦弱,一心想当一个为国效力的武士。不管妻子的劝阻,在经济窘迫的时期,赚了点钱就去买盔甲和武器。自私的只为了自己的伟大抱负,不管妻子。大滨在追丈夫路上迷路,被战乱的士兵抓在屋子里强了。开始心灰意冷在花楼工作糟蹋自己。大滨的丈夫立了功,在花楼喝酒庆祝,突然看见了自己妻子。两个人通过对话,大滨的丈夫后悔不已,自己苦苦追求的东西,原本以为是正确的,却让自己妻子走上了这样的生活。当下决定放下所有,带上妻子回家过以前的生活。
而陶匠在乱世中,一心想发横财。做很多陶罐去市场卖,开始功利于钱财而忽略了妻儿。而后遇到鬼怪化身的美丽小姐,被迷了心窍。虽然最后幡然醒悟,逃离了诱惑。回到家得到的却是妻子的早已离去。很感人也没有想到的是,妻子还化作鬼神在乡下的屋子里等待归来的丈夫,忠贞不渝的精神在战乱时期,是一种精神的歌颂。
我其实很喜欢里面的女鬼。她的形象也是我喜欢的。她本身没有错,只是男人给她说了谎,说自己没有妻儿。她不过也是渴望爱罢了。同样的角色我还喜欢小林正树里面的雪女。自身有一种怪诞中说不出的美感和神秘。让人移不开眼睛。
6 ) 战争用野心让我们发狂
相比起小林正树,沟口健二无论从配乐、画面、运镜上都显得丰富一些。志怪小说的故事张力颇大。用大鼓、钟磬等打击乐控制故事的节奏和亮度。沟口健二习惯用长镜头和舒适的运镜风格彰显人类的无奈和生命的无序。孤舟从水雾中摆渡过来,以及两人享受欢愉等几处可以当作经典镜头。
他们二人代表着日本电影的黄金时期。故事中同样出现了鬼魂。
故事揭示了命运的无常。两个有追求的男人,在战争的时代背景中东奔西走。被命运操纵,最终落得一无所有,回到原点。
其中的传统元素更是比比皆是。能乐、歌舞、吟唱,传统文化的氛围令人愉悦。
7 ) 武汉·日本电影回顾展·沟口健二(kenji mizoguchi)雨月物语(Ugetsu monogatari)
沟口健二的电影和生平:(所有文章资源均来自互联网)
日本电影的古典主义者沟口健二,他的电影严厉抨击牺牲女性的男人与社会,他像恶鬼一般对待演员和工作人员,而出了摄影棚却满脸堆笑,和蔼近人。他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破绽四处的人,他的劣作和杰作一样多。大岛渚对照小津和沟口两位大师作如下评论:“小津只在自己喜欢干的事情范围内工作,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是幸福的;但是沟口一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盲乱地努力着,所以说他的一生过得很辛苦。”
我们经常困惑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某某可以成为大师”,因为很多大师在还未成为大师前,我们是无法判断的。沟口健二的学历是小学毕业,他虽然在30岁之后成名,但在他的生命的最后4年才显露出大师风采。他死后半个世纪过去,我们发现,日本电影能与小津安二郎比肩的同代导演,恐怕只有沟口健二。
生卒
1898年3月16日生于东京。
1956年8月25日因白血病卒于京都,享年
生平
进入了电影界。年轻时从事过多种职业。学过西洋画。1920年,进入日活公司向岛片厂做助理导演。
无声电影时期。1923年—1934,一共拍摄了50部无声电影。1923年处女作《爱情复苏日》;他导演的第5部影片《败军的歌曲悲惨》引起了人们关注。不过早期的艺术创作并不稳定。
有声电影时期。1930年——1956年,一共完成38部有声电影。
1930年。“日活”公司的第一部有声片《故乡》。
1936年-1937年。1936年沟口健二拍摄了两部奠定日本电影现实主义风格的电影:《浪华悲歌》(Osaka Elegy)和《青楼姊妹》。1937年又拍摄了《爱峡怨》、《残菊物语》。这些影片大都以女性被奴役和被牺牲的悲剧命运为题材,同时在拍摄技法上也形成了“一个场面、一个镜头”的长镜头表现手法。
二战期间。这个时期,沟口曾一度抛开了他电影中热衷的女性题材,转向对日本传统精神的鼓吹。重要的作品主要有古装剧《元禄忠臣藏•前后篇》(The 47 Ronin,1942)。影片的史诗气势自成一派。
战后。《夜晚的女人们》(1948)、《雪夫人绘图》(1950)等作品受到好评,被认为是沟口思想上的解放。
1952年—1956年。在沟口即将告别人世的最后四年中,他共拍摄了8部影片,每部都显出巨匠的分量。
《西鹤一代女》(Life of Oharu,1952),以画卷和史诗的形式在银幕上呈现出了日本的历史,结果获得第十七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
《雨月物语》(Tales Of Ugetsu,1953)再次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榜首的银狮奖(该年没有金狮奖)。这部影片也被认为是日本影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同年还拍摄了《祗园姊妹》。
《山椒大夫》(Sansho the Bailiff,1954)又一次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可以看到导演自传的影子;同年的另一部作品《近松物语》(Chikamatsu Monogatari,1954)也颇受好评。
《杨贵妃》(1955)是根据中国古代诗人白居易《长恨歌》改编的;《新平家物语》(Shin Heike Monogatari,1955)。
他的最后一部影片是取材自芝木好子作品的《红线地带》Street of Shame ,1956),对日本的“慈母戏”陈旧套路进行了颠覆。
特点
题材:沟口健二的电影题材很广,侦探、通俗、讽刺、喜剧、以至军国主义和无产阶级倾向的电影他都拍过,不过让他立足于世界电影大师之林的资本是传统日本女性悲剧题材的作品。一般认为沟口是自然主义现实主义者,但战争期间,他的思想曾一度转向国粹主义,强调保持日本的传统精神。沟口在剧本上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是依田义贤Yoshikata Yoda,大部分作品都是依田编剧或改编。
情调:“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纸贴屏风,窗格历历、古风盈盈”,他影片中如诗如画和悲壮缠绵的古典情调极为动人。此外,和小津电影人物的豁达、开朗不同,沟口的电影中,人物往往都比较死板、刻薄。看过沟口的电影,心情不会好,作品种总是透露出某种解不开的阴郁和叵测。
长镜头:沟口拍电影初期,遵从蒙太奇理论,但是,沟口越来越不喜欢这么做,认为寸断了演员的演技,希望像日本戏剧一样没有间断。沟口的代表作品一般遵循着“一场一镜”的手法,如果演员在故事中行动,摄影机就跟着游走,直到这场戏结束。沟口的长镜头表现手法受到法国影评人和新一代导演的推崇。巴赞的长镜头理论强调“同一镜头内叙事时空的统一”;但沟口的长镜头在时空上还很自由,《雨月物语》是比较典型的作品,人物在行动中毫无痕迹地进入另外一个时空,从而顿觉“物是人非”、触目感怀。
“全景主义”:沟口的电影里几乎没有特写,他认为特写没有表现力,当人物向摄影机走来时,摄影机就会退后,总让镜头和被摄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感就像生怕惊动了故事里的人物似的,在这种谦和、恭敬、宁静、默视的态度里,使观众洞悉人生的凄凉。日本电影以沟口和小津为代表,大量的使用全景镜头,被称为“全景主义”,其中体现了不同于西方的对“人”的态度:西方注重人,景是附带的;而日本注重影响人的环境。所以,我们经常可以在沟口、小津的作品中看到他们对没有人物的“空镜头”的迷恋。
“反射”。沟口在拍片的时候,总是沉默着反复试镜。当演员有疑问,沟口回答:“演技是演员的工作,自己去想该怎么演。”沟口在给演员作演技指导的时候用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请反射一下。”这个如同谜一般的词,沟口本人从未说明真意,沟口重视演员对角色的内心体会,并希望演员能反映到表演当中去,于是“反射”时常被沟口所用。沟口给与演员创作空间和自由,演员在实拍前先将自己的戏份做一个计划,并演示给沟口看,沟口也很少有异议。当数位实力派演员共同演出时,也是这几位演员自行磋商如何表演,沟口并不过问,这和小津安二郎形成鲜明对比。
“日本女性导演”:日本是个男权意识很强的社会。沟口的多数作品对日本女性给予了同情和关注,他的多数作品都有关男女的爱欲问题,这与沟口的现实经历有关。
沟口有一姐一弟,父亲丧失了劳动能力,再加上投机失败,沟口家非常穷困。沟口17岁的时候,母亲死于劳累。沟口与父亲的关系也更加恶化,反映到沟口作品当中的男性形象常常是厚颜无耻的。母亲去世之后,他的姐姐挑起了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成为了一名艺妓,之后又成了贵族的小妾。这时候的沟口已经失学,连中学也没能读上,寄宿在姐姐家中,非常任性地变换工作。
沟口进入电影界,很少与女演员有绯闻,他的兴趣在于艺妓或者娼妓,沟口年轻时行为放浪,他和京都妓女百合子过往密切。一次百合子用刀刺伤了沟口,百合子被捕,但险些送命的沟口放弃了起诉,沟口伤愈后,又追到东京去找百合子,这件事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沟口说:“那天,从背上流下来的血腥红猩红地染了一地,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种红色,苦难的、悲伤的,但是微弱的透着温暖。”这条无法抹去的伤疤几乎成为沟口创作的源泉,许多年以后,沟口曾经看着着身上的疤痕对别人说:“因为它,我才知道如何描绘女人”。
沟口的妻子千惠子1941年突然精神失常,这对于沟口来说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悲剧,当时正在拍摄《元禄忠臣蔵》。沟口疑心是不是自己得了性病传给了妻子,内心非常愧疚,事后医生检查,并非如此。但是,沟口仍然对自己的放浪生活后悔不已,从那时候沟口的电影世界中开始加入了对女性的赎罪意识,以及对自家男人放浪行为宽恕的慈母般的女性,以及牺牲女性达到自己目的的男性的谴责。有人说,他是用电影向世间女子道歉。
音乐:沟口对日本民族音乐在影片声音结构中的有机运用也堪称一绝。日本古典音乐中的大量音色都很像日常生活的声音,而且不受限于调性的结构,特别适应于影片的动态和剪辑中不按节拍的节奏感。沟口对日本传统音乐的运用与环境、声效的配合达到了一种和谐的境界,音乐在他的电影里与视觉形象有时会形象的互动起来,这在他的《近松物语》中有着出色体现。如果取消了这部作品的音乐、音效部分,也许这片子就进不了日本电影百部经典之内了。这种打着深深民族印记的电影,西方永远只能远观而难以模仿,于是戈达尔只能羡慕地说:“沟口的电影是完美的”。
溝口健二镜头沉稳静谧,讲家国破碎,讲战乱人情,讲人鬼媚情。两个故事一个是逃避战争于情爱,一个是参与战争为英雄,却都遭遇梦想破灭。不如想象的好,两条线联系淡了点
旧影回眸。电影美学价值要明显高于故事与主题(https://www.douban.com/people/hitchitsch/status/2293714642/)。毛病或许出在源十郎与藤兵卫兄弟二人“成功”的刻画太过急就和辉煌!特别是弟弟遇敌首杀之献头获取功名,当正剧看过于简单巧合,当喜剧看又抓不到笑讽的情绪。沟口似乎无意塑造“眼高手低”的日本男人,这哥俩不仅欲望灼烈执着,更有着实现欲望的才华勇气与机遇,最后甚至更被给予了“吃堑长智全身而退”的极大宽容!此份宽容,以影片出品之时战后不久百废待兴的历史背景去看倒也可以理解,但以今日视角回归剧情特别是与妻子们的悲惨遭遇进行对比之后,自然难免让观者特别是女性主义感觉不满落下三观争议。
注意观测沟口对镜头的运用,你会获益匪浅的,想拍电影的年轻人。
三星半。四人江上划船,那是一个低机位的视角,这条船带着他们雾里来雾里去,途中遇到了一个死人,故事从这里走向虚实交叠。最好的部分妖冶的贵族小姐一段来源于白蛇传,镜头氛围做得十足,把文字中没有的东西表达了出来,源十郎走入那样的幻境,拥有了爱情,华丽的和服,朦胧的纱幔,交相辉映。京町子像那白蛇一样眷恋他,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的美被她演绎出来,这一幕和最后那见鬼场景又是一个对照,源十郎醒悟之后回到家,长镜头跟着他转了一圈,家中无人,再回来时,炉子已经生火,是妻子在那煮汤,你看田中这里的表演,喜悦又安详,她是鬼啊,又那么实在,她一定是等了很久了,沟口把这个女鬼拍成了爱之神,大大的羞辱了刚回家不知道妻子发生了什么的源十郎。
吸纳绘画卷与能乐之美将两个故事合为一体,先验性定位保持观者完整性,平面单向叙述方式,散点透视镜语表征一场一镜。意境美,与观者心理机制互动,摄影机技巧有意缺失,全景长镜头,对运动对象时间向度的保证和运动幅度的限定强化运动主体,镜前转向慎用特写,审美与道德评判的二元悖论,具有警世意义
孤魂野鬼,家业凋零。战乱末日的冲撞,男人们的梦想只不过是一己私欲,借着战争表达社会、时代问题,女人们的命运可怜可悲可叹。触碰过真切,才知道亦梦亦幻为哪般,所有的一切都叹婉不息,黄粱一梦终随着雾气消散。沟口健二对运镜的操控一绝。
活脱脱的悲剧,为了满足自己过好生活的需要在更好的生活到来的时候,男人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一下立刻就彻底沦陷了,家庭马上遭到了遗弃。男人一去杳无音讯,女人却须臾不会忘记自己在家庭中的使命,等待男人养育男人的儿女。
两个男人都太执迷,以至忘记妻儿。女人都是最可怜的,甚至那个女鬼。即使鬼怪的故事,依然渗透着沟口的根本观点。神秘的东方文化,长镜头与景深镜头,难怪外国人会喜欢。女鬼的几场戏都是能剧式的对白和表演。景深镜头里的偷窥与偷听。源十郎挥剑驱女鬼一场被感动了。
沟口健二的“怪谈”比小林正树的更加写实、自然,“鬼”是配角,“人”成了主体,惊悚与神秘元素大大减少,“人”的故事与之补充。夜宿鬼宅、抛妻弃子的男人能得到妻子亡灵的原谅;被丈夫遗忘沦为妓女的女人也原谅了她的“武士”丈夫;就连鬼都祈求男人之爱,足见沟口电影中的女性有多卑微。
8/10。人物和摄影机位置关系营造的感伤意境:行为和地位都占据主动的贵族小姐冤魂从背后俯拍,穿插男子企图逃跑的仰拍表明受威逼的压力;男子回家从侧门绕回正门,空屋里惊现妻子烧火煮饭,他抱着孩子,化鬼的妻子在灯下默默补衣,与前面大雾湖上撑船的戏都贯穿空灵的笛声,情绪神秘又赋予女性的温柔。
故事太弱了。尽管十分喜欢里面的音乐。
#SIFF#重看4K修复;平移长镜如水墨画卷,徐徐展开乱世战火中不息爱恨,烛照虚荣和欲望,温柔乡不过南柯一梦;湖面水色氤氲,迷雾弥漫,肃杀诡异如梦境;配乐满分。
敌军欲来时,丈夫坚持烧窑的心境,太感同身受了。战乱中奇幻的设定,结尾还乡梦幻照进现实那段,经典就是如此诞生。
一开始节奏有点慢,不过后面很引人入胜了。两个故事揉在一起效果也可以。看了几部沟口,里面的女性角色都太无私又卑微了,令人哀叹。就算拍的是鬼故事,里面的女人也是一样:化作女鬼的漂亮小姐祈求的是一丁点的爱情,而苦等丈夫回家的妻子至死仍忠贞不渝。#修复版
沟口健二代表作,1953威尼斯银狮奖。①现实与幽玄怪谈的水乳交融,对女性的怜悯,反战,对男性家庭观荣誉观的探讨。②一场一镜,卷轴画般的摇镜,全景与广角长镜头。③自由开放时空观下启安哲-单镜头内变换时空(温泉-野餐为拼接,亡妻还魂为调度)。④雾中泛舟场景,如梦似幻。⑤女鬼的能剧表演。(9.5/10)
日式传统志怪故事,迷离的鬼片,美妙的长镜头。还有我一直都觉得很难看的确实很像鬼的……各种女性角色,的妆容= =#
豆瓣第10000部,3刷重标。1、沟口健二通过两组人物悲惨命运的描绘,直白显著的揭示了男权主导环境(同有阶级差距引发的社会制度探讨)中传统女性备受不公压迫的残酷事实(两位妻子贤淑宽厚、任劳任怨;若狭即便肉身已死,却仍生活在父权统治的阴影之下),并兼由人性欲望的扭曲指向更为深层的战争反思(隐约体现了战后日本民众于二战日本军国主义的厌恶及批判)。2、十郎与藤兵卫黄粱一梦的虚实-追求/境遇对照(雾中行船作叙事分野):①家庭-情欲&财富-权利;幽怨凄美的玄幻怪谈&张夸嬉谑的现实喜剧(由故事起始导向最终结局);②玄幻场景以能剧风格舞台化(近景-多俯角)呈现,现实场景则延续沟口以往有如轴画卷般(全/中景,且保持一定审视距离)徐徐展述。3、匹配转场;一场一镜的时间/空间变化。|"如果失去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9.5/10)
两个故事,一为名扰,一为色幻,侘寂幽玄,唯美之致。黄粱半枕,合欢满床,生耶死耶?男人的功名之心,女人的雨月之情,纵使做鬼,在爱恨中痴缠。我们在她们的故事中找到消逝,顾见我们倏忽的影,每一滴早晨的露珠都是前生不舍的印记。
#CC#想到[雨月],便想到结局是否会有[忍耐已久的云层将细雨簌簌洒落]。岂料沟口并未有放纵悲情的打算,而是将思想投置在女性的牺牲上 —— 男子归乡,却见处处断垣残壁,女人化为冥夜里的短暂幻影,煮食、披被,提鞋、点亮萤头灯火为他补衣,以针的微痛和线的缝合,深深地感动了我。途中有一幕,是占据整个银幕的湖面为沉舟而荡漾,氤氲弥漫。我觉得最初的漂泊,沟口其实并未高深地用镜头去美化,这种景色自古即赫然存在于现象的世界,却很能传达出男子追名逐利、一翳在眼,世俗的缧绁又牢不可破,以至迢迢赶赴的那种姿态。那种[慾望],就像女鬼那洁白的手臂从袖子里滑落,在黑暗中明灭可睹,但她终归会显露出她的本来面目:一种[空]的境地。
沟口以其出色的长镜头运用而备受巴赞等人的赞誉,身为代表作之一,影片多处应用中、远景镜头凸显人物与环境连结,传达出高于个体遭遇的情感体验。表现两位男性角色在权色中的自我沉沦和女性在悲惨际遇中的隐忍与坚守,都具有独特的个人美学又饱含浓厚的日式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