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看新片的时候,成濑巳喜男的老电影永远是良药。
《情迷意乱》(1964年)讲了一个单纯又不单纯的爱情故事:战后的日本,同一屋檐下生活多年的小叔和寡居多年的嫂子的爱情事件。哥哥在战争中死去,公公早早病死,嫂子坚强地一手经营着家庭小店,养大公婆一家老小。战后的工业化进程,连锁超市的发展,令家庭小店的经营举步维艰,嫂子18年为家庭的付出,也因为阻挡了其他家庭成员的私利,而被嫌弃。而小叔大学毕业,也谈不上懂事,半夜喝酒,打麻将,在年轻女子住处留宿,嫂子也都清楚。电影围绕家里要开超市,一家人想小叔子当经理,逼得嫂子离开之时,小叔才向嫂子表白暗恋之情。嫂子19岁嫁给哥哥,小叔才7岁,旁观如我,嫂子作为女人,很开心有男人对她表白爱慕,她对小叔也夹杂着亦母亦姐的情感。成濑巳喜男的电影特质之一是对男女情爱世界捕捉得细腻而准确。这部电影也完美地诠释了成濑的情爱观点:男女之间那永远隔着面纱一样的:对情感世界的不同认知、对情爱世界理解和感受的差异。正是这些差异和误解将这对在当时社会习俗所不容的恋人,一步步推向悲剧。 这部电影的高明之处是导演用死亡让这发乎情止乎礼的爱情戛然而止。嫂子和小叔的不伦之恋荆棘密布,前面是绝路,转角是绝望,恋人表白后的意外之死反而是成全。高峰秀子的演技在最后十来分钟,将影片反转推向高潮。最后几分钟的绝望,没有一句台词,全是表情和身体语言。激荡的绝望痛苦之后,她颓然地停了下来,眼神复杂。正应了那诗句:头白灯明里,何须花烬繁。爱人命驰鬼国,须臾间万事俱空。令我想起《法国中尉的女人》里,年轻时的梅姨饰演的那个神秘的,离群索居,独自眺望大海的女人的绝望。 记得看过一个郝蕾的访谈,她说到国内的女演员,她欣赏袁泉的表演,因为袁泉从小京剧科班出身,眼神,身体语言表现得很好。看了几部成濑巳喜男和高峰秀子合作的老电影,高峰秀子对身体语言的运用,在《女人步上楼梯时》这部电影里已是炉火纯青。她5岁开始演戏,没怎么读过书,但看看她在其回忆录里曾写到,1950年,26岁的她终于意识到必须按自己意志选择人生的道路,在1950年她拍摄《细雪》结识了大文豪谷崎润一郎,出演《宗方姐妹》结识了著名导演小津安二郎,从此开始拼命学习起来。她说,人到了四十岁,就要对自己的面部表情负责了。让自己的脸成为有感情的一张脸,让人觉得值得观赏,是演员的责任。 她描写的谷崎润一郎:“当时人们都说谷崎润一郎和六代目菊五郎长得一模一样。谷崎本人也允许了这一说法。谷崎润一郎的脸确实威严又气派,然而和天女般的谷崎夫人松子及其女儿惠美子不同,有种强烈的‘人味儿’。而且那不是寻常的气息,油光光、沸腾腾,有着世间所有的烦恼和纷纷扰扰的人间臭气,他的眼睛就像大睁着的大鲷鱼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的东西,让我一见就被折服了。" 我对她描写谷崎润一郎的这一段文字印象深刻,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也说明了她在多年的演艺生涯中不断地在学习,不断地成长。没有她从1950年开始学习的决心,想必也不会有后来她和导演成濑巳喜男合作的,被小津安二郎盛赞的,居日本《电影旬报》百年百佳第二名的《浮云》了。 演员这样的职业,在经历迥异的主角的人生里感受着人世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自己也随着这些过往经验的累积而生长成全新的自己,就像是一次次的人生旅行,延长了自己的生命线。 语言文字交流是有局限的,一个人能够懂得另一个人的心意,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珍惜,一个人能从一部老电影里感受到那些人类如斯美好的情感,都是转瞬即逝的谛念时刻。 刹那刹那,幽事恨事,是非过耳,智慧存心。
一个日本女人正值战争时期远嫁他乡,两人尚未育有子女丈夫便离世了。孑然一身随着婆家在东京经营着一家小作坊式的便民商店却受到大型超市对手工零售市场的冲击,仿佛生活受到影响。五十年代日本零售业进入了大众消费时代,经济进入了高速增长期,逐步建立新形态商品销售及流通系统。为了对应大量生产——大量销售的经济体制超市应运而生。传统日本产销关系来看,极低价格、可加盟连锁和规模宏大化,确是让超市对当时中小零售商产生了巨大影响,食品零售商尤其强烈不安。
这是电影建置部分的内容,电影开始于超市叫卖车的声音以及车子行驶进高峰秀子饰演的主人公礼子商店所在街道的场景动作,伴随着车子广播的声音,一般处理是安排两个动作,车子未进街道和车子行驶进街道居民闻讯出门完成场景。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作,成濑的处理让这股新经济的冲击异常清晰明显。在郊区还未驶入城市街道时叫卖结束了,这是电影第一个动作——叫卖信息;随后出现上文提到的两个描写冲击的核心动作:行驶——动作和闻讯出门——反应,成濑使用的两个镜头非常直接地表现了动作和反应镜头,但在这两个镜头中插入一个镜头是车子行驶在一条较之后出现的街道更宽阔的主干道,车子上的优惠信息尽显无疑,还在画面前景穿过几辆摩托车,来往人行道上的人不自觉地瞄几眼车子,车子在这个被插入的中间未含有动作的镜头中表现的像一辆工业文明的重型坦克,缓慢行驶,没有任何信息量,只有广播中的音乐时远时近,下个镜头切入主人公所在的街道,完成场景,前后形成连贯性。通过中间被插入的主要描写冲击的镜头看来,在随后的几场对话戏中观众对于这场冲击有更多了解,而这些都在车子缓缓行驶进街道时对观众造成的心理暗示的压力已经留下先入为主的观念。
在随后的一场加山雄三饰演的男主人公幸司在酒吧看不惯一群暴殄天物之徒比赛吞食鸡蛋而打架斗殴后被他嫂子礼子保释出警局两人在街上行走的对话戏中,在礼子不满幸司屡次犯错显得要发脾气时镜头又在这时离开了之前的对话双人镜中近景了,切换了一个礼子过马路幸司跟随的大全景像是表现两人关系的崩塌,但这场戏并没有用这个全景结束拍摄两人就此分开,过了马路后两人继续行走在一条不断经过行道树的路上延续之前的中近景对话双人镜。两人自过马路后,礼子对于小叔幸司态度的暧昧性初次暴露了,礼子表示没有告诉母亲幸司被扣留而偏袒幸司的事实,自大全景的“分离”过后两人来到了一个近景,关系更亲密,那么拍摄大全景过马路动作的意义便十分明显,他不是让人物关系远了而是更近了一步。于是成濑的处理将这场两人在街道上行走的戏码切割成了两部分:礼子抱怨和礼子偏袒,过马路前和过马路后。随后在幸司表示自己热爱游荡生活时两人又不动声色的成为两个单人镜,持续不久礼子又选择了包容于是又成为了一个双人镜的近景,礼子又表示自己对于浪子的失望后又不动声色地来到两人的单人镜的对打,被切割的后半场戏码单双人镜的不断切换是随着人物关系来的处理思路,紧接着关系到了媾和的时候再让人物走进镜头创造双人镜,这场戏在这样的循环中结束,没有冲突,实际上是人物不断缓和冲突。成濑让镜头在人际关系之间不断试探并保持合理的界限,没有毫厘偏差,最终纵使两人的分离都处理的不像最初设想的大全景过马路并直接用这个大全景做结的方式,而是拍摄了一个这条街道的第一个反向,两人还同样在一个镜头内幸司走向另一方向做结。
成濑喜爱拍摄关系镜,总将摄影机摆放在纵深处,拍摄一个带有人物前后关系的关系镜头,而人物位置往往是处在画面左右的两侧,这样一来人物位置关系形成了一个三维空间内的"Z"字型,人物无论试图出画还是接近,都会在画面内产生一个斜着的纵深移动。但他的分组意识又强烈异常,在礼子回到店里给婆婆和久子解释幸司不在店里干活的行为的一场戏中人物关系以摄影机代劳了。单双人镜的运用同上一场戏一样精准严格,婆婆表现出对礼子守寡付出的难为情时礼子为两人斟茶水并坐在两人旁边时摄影机在三人同等高度切换了一个三人全景,礼子为两人斟茶倒水并坐在两人旁边,婆婆表示对礼子十分感激又愧疚,三人缔结关系的时刻准确地被一个三人全景收录了。自此之后,婆婆和久子的初衷终于得以表现,两人为礼子介绍对象想让礼子改嫁下家,于是这场三人戏又被这一全景切割成了两部分:询问解释幸司的事情和为礼子介绍对象,倒水前和倒水后。随后的戏码也同样用单双人镜的分组调度完成,没有人物移动,而这场戏的前后两个部分也隐含地将幸司再次与礼子置入同一场戏的暗示也依然存在,浑然天成。
这两场戏的划分手段,成濑用全景制造多主镜头切割场景,这个全景镜头可以作为前半段结束的主镜头,亦可以作为后半段开始的主镜头,场景被自然隔离,结构异常清晰。
在一场礼子劝说幸司接手店铺或给店铺打点帮忙的戏码中,前后共三部分,这场戏表现了礼子作为女人守寡生活也对她的生活造成空洞乏味的困扰,不能肯定她对与幸司共事表示期许或另谋组成家庭的渴求。礼子等候到深夜幸司回家吃饭礼子表示对幸司晚归的担心,两人处在幸司吃饭两人对话摄影机朝向门的双人镜中,礼子表示了想让幸司接手店铺的诉求时被轻描淡写地拒绝后,礼子起身关掉了玄关处的灯,这是第一个切割戏码的人物动作。随后两人又谈及礼子与早逝的丈夫的故事时在战争时期普遍焦虑的话题时幸司将话题引向战后时期也存在普遍焦虑的问题上,幸司表示亦同情礼子的生活境遇时礼子关闭了房间的门,这是第二个切割戏码的人物动作。礼子在站立单人镜中简单推诿功劳后把话题立刻转移到想让幸司接手店铺的诉求上来,这时建立了同最初一样的对话双人镜,摄影机方向朝内,这个礼子坐下为幸司夹菜的镜头与倒水的镜头如出一辙,礼子这个女性形象是不断妥协与他人建立联系的委曲求全者,所有人际关系缔结的动作都是由她来完成。最终幸司反复推诿礼子的请求,这场戏也结束在这里。在提到的两个切割戏码的动作可以看来,这场戏的三部分也愈发清晰:表示对幸司晚归生活的担心和浪人态度的不满并提出接手店铺的诉求;谈及和逝去丈夫的往事;郑重提出接手店铺的请求。即场景一开始;关灯后;关门后,三部分。
对于这两种切割场景的方式做复合处理的戏码出现在一场礼子抱怨幸司与不洁的女人有染的戏份中,这时对于人际关系的调度愈发明显。两人在关系分崩离析幸司离开场景时创造了一个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过马路一样的大全景,这个全景内只留了礼子一人,同样的,在这个镜头过后两人又开始对话建立关系,实质上还是两场对话戏被一个大全景的单人镜隔开了,切割了这场戏码。在这场戏的后半段幸司解释的动作中成濑在礼子单人镜和幸司过礼子关系的中景之间来回对打,并且幸司每每解释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时给出了一个递进的动作,第一次是上了一阶台阶,第二次是朝镜头(亦是朝着礼子)移动了一两步的距离。这样这场戏就被一个礼子单人镜大全景的主镜头切割为两个大部分,在这两个部分的后半部分,又被幸司的两个动作切割为最初的对峙;上台阶之后;走近一步之后,三个部分。
随着幸司摆明他对于礼子不伦之爱时摄影机随礼子离开之前的亲密的双人镜,建立了两人的单人镜的小景别镜头序列,开始常规对打。在礼子开始强行解释自己对于丈夫忠贞之爱的推诿之词时又建立了过礼子关系的双人镜头,并用这种权力关系的关系镜头继续接下来的戏份。同样的,这场戏很显然也被这些镜头序列一个个拆散成为多段式戏剧结构。
如果这作为成濑处理人际关系和戏剧结构的一般化处理的话,也可以被简单化理解。重要的是,在这种一步步的递进或崩塌或媾和的关系的推诿中,人际关系变得十分暧昧,这与两人的不伦之恋是有密切关系的,这也与礼子这一女性的性格特点也有着紧密联系。礼子是个受过战争创伤在战后经济复苏时期空洞虚无的一位郁郁寡欢的寡妇,这场超市的经济冲击对于礼子来说是什么,并不会造成生活之苦,而随之而来的寂寞无依更为重要,在这场经济冲击的外表下幸司表明的爱意对于礼子来说是更大的冲击,如果真如礼子所说的心无旁骛,她便不会有电影后半段事无巨细描绘的纠结和苦闷,也不会有那场列车上表现极其暧昧且富幻想的象征性戏码。这个女人的复杂性和悲剧性是战后和男权社会的映射,她无法回避自己本能的爱意和欣喜又囿于社会因素无法前进半步,最后结束在她看着幸司被抬走的尸体愣神的镜头,她无法追得上幸司,但唯一有意义的是,这个女人终于解脱了。
日文名叫做「乱れる」。这种混乱感,既指男女主人公那种因无法跨越世俗而克制隐忍又难以自持的心理状态,同时也是在影射战后日本普遍弥漫的一种社会氛围——因战争留下的心理创伤、战后“迷惘的一代”、开始现代化道路时带来的碰撞冲击。 60年代的日本,经历了战后的百废待兴,工业飞速发展,经济迅猛增长,可国富民不强,国民收入差距大,失业率持续攀升。在美国/资本主义的影响下,开始大力进行现代化建设。影片一开始,即展示了新兴的外来事物——源于美国的超级市场——对主角一家传统杂货铺带来的冲击挫败。女主作为一个战后日本遗孀,如何支撑在战争废墟中重建的家庭杂货铺。 而导演选择把这些历史背景推到很后,隐匿在影片叙事之下,重点讲述个体的情感境况与选择,女性的家庭处境、社会地位。(有意思的是导演在这一部还向我们展示了同一家庭内部,因成员身份利益不同,而展示出的亲疏远近之间的弯弯绕) 成濑巳喜男大概是最会拍女性的导演之一了吧。透过他的镜头,我们总是可以感受到女性细微的美与骨子里的坚忍。
19 APR 2015 (5) 19 OCT 2016 (5) 十年前我的排名是亂雲>浮雲>女人踏上樓梯時>情迷意亂;現在的名次則是亂雲>情迷意亂>女人踏上樓梯時>浮雲。逐套battle,我會覺得小津穩定過成瀨,但神作之比武,between成瀨小津,我要成瀨,這一下是十年前十年後我都沒有改變過的。
高峰成濑。从此以后,再无电影!
看多了超乎伦理的情感,却没有一个有这般细腻。面对死亡,不是歇斯里地,而是驻足、凝视。给了这样的情感最佳的结束方式。一个女人,十八年独自的含辛茹苦。隐藏起的情感逐渐被揭开,紧张、恐惧、试探、接纳、推脱、逃避、放肆、隐忍···接受与拒绝之间反复摇摆。她也是个女人。
爱在心口难开,开了更难。
本片对一些感情细微变化的处理实在是太优秀了。
曾經我很開心.記得我愛過你.
我真爱火车上高峰秀子流下的那滴眼泪...
这个故事将一个女人的真善美讲到了极致。最后离开那段在爱情与理智之间的挣扎表现的太出色了!!
男的要发乎情,女的要止乎礼,一段被延长、放缓的旅程,也终究要抵达悲剧的终点……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注定的结局),但成濑把它拍的实在太美,礼子唯一一次表白,是这样说的,“我是一个女人,当你说爱我的时候,我感到,非常高兴。……那天起,我成了另一个女人。”行云流水的电影。
成濑已比小津真实,我是这么觉得的。
2021-6-6重看。西式现代工业模式和东方传统作坊经济的博弈,人类本能情感和既定道德伦理秩序的冲突;依旧是隐忍的女性如何在爱意觉醒后的苦苦挣扎,赞美火车空间的运用——因暂时脱离「家」的束缚而首次绽放的从心笑容和不自觉滴下的泪,心意流转间的眉眼传情,就这样一点一点靠近对方,直至戴上那枚纸戒。结尾定格的特写堪称最好的结尾之一——既然你苦守他的脚步,又何必在坠落的秋叶里徘徊;既然最终你仍要怅然若失,又何必拒绝他的拥抱。
秀子结尾部分在火车上流泪那场戏堪称全片的雷霆一击,秀子那纯粹是被爱之后直见性命的原始感动,是最动人心魄充满韧性的女性之美。
高峰秀子真是理想妻子。哎
觉得目前个人看过的最好的三部爱情片之一,另外两部忘了
如果说阿莫多瓦拥有西欧风情女郎的烈焰舞步,那么成濑巳喜男就是东方传统女性的灵魂放映机。【9↑】
老派女人悲情又心碎的结局,看得人为之唏嘘。十八年最好的青春里,找不到“自己”二字。为不属于自己的“家人”劳作、克己、牺牲,最后却落得净身出户,还要编织体恤的谎言,给心安理得享用她付出的一家薄情之人留下点体面。最后的火车戏与山田洋次《远山的呼唤》一样可以称为日本影史经典。
虽然埋怨结尾那么狗血,故意往人心口捅刀子,但还是感叹拍的真好,看到最后一个镜头,还有谁会不爱上高峰秀子呢?她是一个勤劳、隐忍,甚至有些顽固的女性,用双手重建家庭,就像战后所有站出来重建日本的人一样。可是新的时代到来,商业蓬勃发展,他们和短暂的美梦也就像山中的雾气一样,随风而逝了
小叔和嫂子的不伦恋情,发乎情止乎礼的隐忍与纠结,二战遗留下的问题,大规模工业化对个体经济的冲击,现代自由思潮与传统家庭伦理的对抗。成濑对生活细节的描摹和人物情感的把握细腻雅致,让人叹服。火车上嫂子对小叔的含泪注视太绝了,后二十分钟在情感与动作上陡然升温,伤逝的结局啊。(8.8/10)
高峰秀子的“亚美爹~~~”好好好销魂
女人心太好,男人情太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