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有剧透。
1.女主的叙事结构是倒序
上海——江阴——南京——铜陵——彭泽——鄂州——三峡——巴东——巫山——丰都——涪陵——长江源头
安陆正常的时间逻辑应该是在长江源头安葬了自己的母亲,然后沿长江而下,一路上苦行式的自我追问和修行,基于某种机缘出现在男主的视野中,产生了某种相互吸引,这种吸引越来越深,仔细回想一下,男主在涪主的歇斯底里的呼喊,在巫山两岸峡涧到处的寻觅的眼神,在三峡(巴东?)凝视码头的张望,在鄂州留下诗集的约定,在彭泽破败村落里的炊烟,在南京河堤两岸的行走,在江阴突然猛烈的做爱,然后在上海静默后的怅然,如果按照影片的叙事结构来讲,这一切都应该是倒序的,这些都可以从导演故意打破叙事结构的片段中都可以得到印证。比如女主在巴东(或者巫山)修行,眼镜男给尼姑送被子,尼姑说女主马上就下课了;在南京还是哪个城市问僧人罪与信仰的问题,比如说女主后来在彭泽(或者铜陵)说为了男主放弃了修行,后来眼镜男还在彭泽发现男女主的关系后割腕等等。
把整个时空关系重新梳理后你会发现,诸多类似细节会依依浮现,使得整个叙事结构脉络浮现出来,在这一点上有 《本杰明·巴顿奇事》 的影子,《本》是直接了当的把男主逆生长与女主之间爱情故事的结构给观众全盘托出,在一个更大时间跨度范围内叙述了一个奇幻的爱情故事,《长江图》则是在刻意打碎这种倒序的叙事结构,深刻掩埋在影片里让观众去发现,如果不是影片简介里说女主愈发年轻,我想要发现这一倒序结构还是有些难度的。
2.三条线
一是上面说到的女主安葬母亲沿江而下修行遇到男主的爱情线(上文已有说明,不再赘述)
二是男主丧父逆流而上追寻父亲足记、寻求阴阳两隔的斧子隔阂的慰藉内心赎罪线。
开篇旁白讲了一个江边的习俗,说是住在江边的人,父亲去世后儿子要去江里抓一条黑鱼,放进香炉里,不喂食任其自生自灭,等到鱼死,父亲的灵魂就会得到安息。于是男主就习俗照办,并一直把鱼带在船上,从后面船工武胜对男主的不满中可以看出,男主在父亲去世前可能是某种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与父亲间一直存在着某种隔阂,然后随着父亲的去世,男主作为儿子觉得对父亲理解太少,心有亏欠,于是想追寻父亲的足迹,沿江而上,走父亲走过的路,只为找寻一丝丝对父亲的误解或者亏欠,来找寻内心的自我宽恕和谅解。
三是关于送货的线,个人理解江阴上的货应该是白鳍豚、中华鲟之类的长江珍惜动物。
关于这个货物,在江阴上货的时候可以看到男主高淳是毫不关心的,船工武胜明知走私国家珍惜动物违法,但仍然铤而走险、瞒蔽老板做着违法勾当,关心的只是那20%的黑钱,讽刺的是最后缺绞身船底、死于非命,最后葬身鱼腹。船老头浑浑度日,到了巴东(丰都?)发现不法生意,两心发现放了白鳍豚,跑路了。这些都在多处蒙太奇的镜头里闪现白鳍豚的画面中得到印证,还有一处在男主被黑心老板派来的寻仇刺伤后闪现的女主从水里化身为鱼的镜头里展开进一步的解读,白鳍豚被誉为长江之子,女主在长江源头葬母,联系到长江作为中华文明的母亲河,不仅是男女爱情的见证,似乎也在印证着某种古老的传说。
三条线最后都通过长江这一气势恢弘的时空画卷中,男主的线是顺序、女主的线是倒序,两条反向平行的时空在诗集里出现的每一个城市出现交集,交汇又分开,分开又寻找,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似乎 也在讲述着一种注定,就是在历史的长河里,总会有人与你相遇,总会有爱情发生。
3.与《三峡好人》
货船驶过三峡大坝,驶进高峡出平湖的三峡水库,有个镜头让我想起了《三峡好人》里的奉节县城,影片中再现了夔门大桥的景观,在老版的10元人民币背面,这也难免让人把《长江图》与《三峡好人》,共同点都是二者都是流露出强烈个人气质的作者电影,《三峡好人》斩获的是2006年威尼斯金狮奖最佳影片,《长江图》获得的则是2015年金雄将提名,并获得杰出艺术成就的银熊奖,二者都排除了特定历史时期与环境背景下的长江,前者侧重历史事件下人文视角出发的社会关怀,在空间上集截取了三峡这一切面,后者侧重爱情这一人类永恒的主题,描绘的是一个宏大的连续的磅礴的画布背景。
4.李屏宾
本片是摄影,也是侯孝贤的御用摄影,《刺客聂隐娘》的摄影,《长江图》坚持用胶片摄影机拍摄,在长江浓厚的水汽环境下排除了整个气势的恢弘、两岸城市、乡村、山川、峡涧的景色是在是太美了
5.辛芷蕾
<图片2>
女主有点像郝蕾,双马尾,对爱情的执着和倔强,像极了《颐和园》里的郝蕾;
以上为个人解读,欢迎指正。
先說結論。《长江图》跟長江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是跟長江文學有關;劇中這趟長江西行也不是表面上的載貨或邂逅女子之旅,而是一個活在21世紀的中年詩人企圖逆尋中國詩文學源流的魔幻寫實歷程。
這是很美的發想,然而太正確的發想碰上太脫軌的執行,最終讓全片的失敗成了必然。舉凡男女主人翁作為這部「偽公路電影」的主角實在欠乏動力、幕次的模糊,一路到太多特寫帶有疑似拍完才想到如何分場的異物感、過度的審美疲勞.....等等,戲劇上的缺失恆河沙數。然而較之戲劇性,對古典文學史其觀點的偏差,恐怕才是更嚴重的問題,畢竟,美學與詮釋可能是這類面朝影展的藝文電影唯一的看點了,不是嗎?
說明這種美學偏差前,得先論續一下《长江图》的本質。在論續說明這點之前,先來聊聊我第一次觀賞本片,即2016年7月6日台北首映後,本片倆位靈魂人物:導演楊超與攝影指導李屏賓的問答。
不誇張的說,《长江图》的台灣首映獲得的是皇帝級的待遇,不僅在臺灣極重要的台北電影節影展(北影)擔任重點放映,放映選在臺灣最大的西門中山堂,場次更是開了1122席兩層樓高,由影展主席親自出席全程。影展期間沒有任何一部華語片沒有(包括擔任開幕的臺灣本土大片《樓下的房客》,擔任閉幕的香港導演杜棋峰)享有《长江图》如此規格的待遇;這屆的北影主席就是李屏賓本人,或許有近水樓臺別開情面的「嫌疑」,但終究改變不了北影全副武裝迎接此片公映的事實。
不知是排場太大,亦或李屏賓主席真的接待有方,薰得導演楊超飄飄然了,他在《长江图》映後Q&A問答,竟然不只一次給出了指涉本片電影本質的答覆。這可不常見,因為映後Q&A場的問答都是無聊的,這種問答就是一群有耐性的劇組得給一票沒悟性的觀眾亂問發洩的場合,任何影展任何電影都一樣。但楊超不僅講真話,還講了至今也未見他在任何一家訪談講過的內容,所以我就記起來了。
那三個問答是這樣的:
Q1:最初的拍片動機?
楊:很多地方都說我花了十年在拍,其實我有這發想是在2006年,2009年寫完劇本,2012年籌到資金,去年2016年才是真的拍完。過程中很幸運能跟賓哥共事,最初是在中國大陸那邊兒認識的,我馬上被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理解給折服。後來在北京再次踫頭談劇本,我說想要「共創影像之先」,最後就合作了。我們對「水墨長江」之於歷代文人的意義也很感興趣,賓哥這方面的學養讓人佩服。
李:會應允「共創影像之先」,主要是因為我對長江有共鳴吧。小時聽到唱到《龍的傳人》就心跳得厲害,我對長江歷代許多的神祕故事與歷史一直很感興趣,覺得這些都是可以談的,所以聽到這劇本就心動了。不過拍起來確實辛苦,一條江跨兩大地,很怕自己拍到一半會體力不支。
Q2:詩與詩卡的意義?
楊:有人說我這片「宛如一首詠嘆長江的現代詩」,其實詩卡來自故事本身的需求,主人翁這位船長設定上是個失敗的中年文青,在1980年代末頻頻寫詩卻沒出版,是個loser的文青。他的詩風與現在的詩人也不同,所以這些詩只是為了替故事註腳,表達他個人一種對整個當代的質疑與否定。1989年作為故事的關鍵時間,是因為那是個白衣調調的時代,寫詩是可以泡到女孩子的(笑)現場有人說電影中的這些詩句,最終都通向「回頭依變」這主題,很有意思,因為這比我寫的好(再笑)。
Q3:女子的真面目為何?
楊:這個頻頻出現的江上女子象徵什麼,我想我不好說,女子的名字取自我的家鄉,或許女人是陸地,男人是海水,這或許是解答之一,但你們也可以自己想想。重複出現這這部份是想從男人的視角倒退著看女人成長的歷程。女子在鏡頭下要有是真也是幻的感覺,所以不能大方著拍,要故意把女子面容拍得虛幻,看不大出面容、歷練與年齡。我認為,最頂尖的電影拍得都不會是實景,而是心象。女子頻頻現身在廟宇與廢墟中談信仰,則是想表達兩件事情:其一,女孩是個修道者,其二,前世命定。這點是要看第二次的,大家回頭自己發現吧。
李:我不想讓畫面太靠攏西方所謂「門」的象徵,而想拍出更接近長江的感覺。當然,不是每次都如此,只有某些地方如此做。本片現在還在進行後製,這次放的是2k版本,我們希望在中國大陸上映時可以變成4k版本,那是更適合本片的規格。
(部分內容經過編排節錄)
《长江图》這部電影真正想要企及的美學本質,就在楊超與李屏賓口中「長江傳統」、「1980年代詩人」、與「虛勝於實的心象」三組詮釋中疊構出真實的變貌。全片真正的主線,便是透過視覺上的魔幻寫實旅程,讓(華人)觀眾親自完成旁觀者的使命。
旁觀甚麼?旁觀旁觀中國進入清末後就不停被反覆質難的難題--詩文化是不是早已斷絕,詩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是一趟巫術之旅。男主角高淳實質扮演的不是一個船長,而是一介讀者,一位自當代重審古代的臨時見證人。他這一趟二十天由東向西的長江海運,實質上是他從己身曾為文人的時間起點1989年,朝著千年前的長江古典文學逆行的閱讀過程。高淳啟程的主因是一本名叫《长江图》的詩集,一本標籤遍滿長江地名,有作品無作者的巫書。無名,是因知其忌諱,透過朗讀標籤這種儀式,高淳實質成了無名詩人本人(當然也就是導演楊超本人)的乩童,召喚起1989年江上的亡魂,逐漸在中國宣告死去的古典文學碎片,正確來說,是古典詩的碎片。
這些古典詩的碎片隨著巫術成了精,擬人化作安陸,一個先老後青的漢族女子。
當安陸首次在長江第一站上海登場,是以老娼妓的身分在暗無天日的骯房接客。這個畫面本質上便是對古典文學在當代最沉痛的否定,古典詩賦文典在最能象徵中國現代性的上海淪落於與三教九流交合,被二流三流下九流的當代墨客輕易進行有體無心的交溝,這些墨客貪圖的只有外型,對內在靈魂與本質一點也不關切,不難讀出對某些後現代與當代藝術之流的影射。
這必然不是史實,而是高淳自己對於古典詩投射的觀點。在接連不停的詩卡中,我們能逐漸見到他真正的質難,在於他對詩在這個世代的定位曖昧所感受的無力。當整個當代的生活體驗都以西化與工業化,根植於舊時代經驗的舊文學是轉型,亦或消逝?詩人曾作為中國傳統中與理性辨士相對的至高點存在,與高淳這個當代移植西方且早已地位大落的落魄詩人大相逕庭,唯獨失意與詩意貫通。
《长江图》為國畫名題,許道寧、吳偉、張大千都曾繪製。巧合?當然不是。這便是楊超自己用銀幕展演,李屏賓扛著2k發電機在沿岸四處跑的二十一世紀新長江萬里圖,只是生氣死絕,一如高淳手持一本失去作者的《长江图》詩集,正顯示詩人在現今已不能留名的窘態。楊超與高淳放不開詩,想往詩人曾輝煌的古典年代前去追尋尊嚴。於是他們選擇了遊長江,一個南方文學的物質發源,一個楚國遺地,一個千年前以鍛劍與鳳歌打入中原文明體系的詩鄉,至少他如此以為。
然而隨著返祖愈繁,答案也慢慢脫離高淳的掌控。高淳從江口一路朝武漢直行,安陸的年齡則持續倒退,顯示了古典文學逐漸破敗的逆反。詩被现代性(modernity)磨合的窘態,轉為對自己內部的實存存疑,他召喚出的心像安陸與曾親暱的,一切非現代性的傳統價值下逐一告別,她自我犧牲、對佛念經、離開婚姻、離開漁村.....高陸想看見的古典之尊嚴並未現身,反倒是古典詩最終選擇離開書寫她的人,也離開了生命本身,儘管詩人不願捨棄(「你躲不了的!這是我的長江!」)卻愛莫能助。最終,高淳抵達長江的最上游重慶,眼前餘留的一片荒蕪乾枯之死廟之墓碑,便是他這趟文學史追尋的唯一盡頭,被天地宣告長江詩學已經枯萎的事實。
王爾德道:在詩人描摹前,倫敦沒有霧,對於高淳來說,在詩歌問世前,中國沒有長江。中國人如李屏賓對未曾目睹的長江懷抱如斯憧憬,不惜跨海接案,就是長江詩學深入人民與歷史的活蹟。然而物換星移,儘管脫離了上海與一切現代性的景致,詩卻著實仍在死去,亦或還沒重生。下游愛眾生的妓女與上游無生氣的墓碑,成了古典詩與現代詩同時瀕臨的苦境。長江文學枯萎了,詩枯萎了。導演楊超也在此刻意象中,將自己的當代文學觀鏈結到古典文學的系譜之中,捨棄作為一個旁觀者,默默退居於同病相憐的創作人,一位「傷古悲秋」傳統在二十一世紀的延續。
乍看下來,《长江图》這樣的發想其實相當不賴,人文情操宏圖,較之古裝YY片的暴發戶式虛榮與現代自溺劇以拼貼為能事,終究是道高一尺。
然而這樣正確的發想,實際執行上卻是錯誤的,至少也是偏差的美學詮釋。
戲劇結構的問題在開頭就說過一遍,多如恆河沙數。別的不提,高淳跟安陸絕對是我看過史上最乏味的公路電影主角--對,《长江图》是一套公路片,它完全依循公路電影的文脈,要觀眾跟在旅行者的步伐之後尋找終點,然後反過來被歷程修正、重塑終點的意義,一如高淳在次次與安陸的會面中逐漸修正對她的印象與那本「無名詩集」的內容。毛病就來了,公路電影的主人翁往往即視點,觀眾也並非旅伴,而是跟在主人翁屁股背後跑上的苦命跟蹤狂,假無被虐的癖好,主人翁的屁股值不值得我們花上數小時買票觀之跟之,可是公路電影能否產生共鳴的大事。高淳,一個無姿色無特長無性格無輪廓,內心說的話比嘴上說的還少的男子,除了他那幾首爛詩外,有甚麼理由讓觀眾跟隨?加以先以心死姿態入鏡的安陸,倆人相處看得我頻頻想刷手機,整部片第一個小時的節奏只能以屍積餘氣摹之。
楊超/安淳對於長江文學與現代文學鏈結的美學理解是對的嗎?恐怕也不是。
首先,除了恰好生在中國,有漢族血統,寫著同樣叫詩的文學外,高淳真的有真切理解古典詩,也帶領觀眾一起理解的資格嗎?恐怕沒有。應該說,現代詩真的能稱為古典文學的某種移轉嗎?在清末持續開端的,詩語文學「橫的移植」(取經西學)與「縱的繼承」(繼承中學)的倆個極端,僅是時間與空間上的單純累積嗎?這個寫著拙劣現代詩句的中年詩人,只因他想要而且剛好得到無名巫書的門票,就能肩負全觀眾甚至全中國的責任,成為對古典文學淵流大河的正統旁觀者,比手畫腳,甚至與之交溝嗎?只怕不行。高淳的繼承祖業隱隱透漏長江之於他們家族有如母親,然而他對長江文學的態度,卻比船上小夥子買春的對象差不多疏離,高淳之於他所想像的古典(安陸)間的關係並非古典的旁觀者,更讓入侵者,猶之那些強行打破視覺敘事的詩卡,每次都天降銀幕焦點,與長江的萬年景觀難以天成更搭嘎。
其次,即便現代詩人論續古典中國有著我不清楚的正當性(畢竟這是個大陸詩派的故事,我熟悉的臺灣文壇是另一套),《长江图》本身是部電影,以電影旁觀文學的旁觀性,本身就是一種接近後現代(安陸在上海一景所否定者)的出發。攝影作為世上誕生最晚、最接近西洋科學(攝影機與底片)的藝術品種,即便拍/描敘的對象一致是地理的長江,它仰賴視覺的敘事系統與文字敘述的敘事系統本身就帶有一種需要解碼的旁觀作用,而非單純拍攝就能視之繼承,尤其有劇本的虛構故事更是如此。
在Wim Wenders執導的公路名片《愛麗絲夢遊都市》(Alice in den Städten,1974)裏出現過一道設計:男主角Winter在旅行途中一路拍照,觀眾卻從未見到他所拍的照片是甚麼模樣。WIinter相信照片可以保留住現實生活,也成為他曾活過也拍過的證明;直到電影末尾,他與旅伴愛麗絲循著祖母宅邸的照片跨越荷蘭,驚覺宅邸裏住的是陌生人,才理解到照片永恆是無稽之談,因為照片僅有空間沒有時間,他一路隨筆的文字筆記反而更接近他要的現實。但只有文字嗎?電影也是。鏡頭不拍到Winter的照片,是從影像形式上就否定了照相本身觀察現實的正當性,認為它們在具備時間也具備空間的攝影中僅是不足「觀」之的缺陷,觀眾只需眼見銀幕,便該也應理解這趟公路旅的一切;主角名Winter在德語中與導演Wenders同名,更無疑是進一步以平行世界的後設強化這種否定。
《长江图》卻對這種電影形式與文字形式間轉換的問題視若無睹。楊超在接受《深焦》訪談時說道:「詩是一種不該輕薄的美學,詩是漢語的一種高級狀態。」這話不錯,然而,既然詩是如此在語言上凝鍊的美學,又該如何轉碼為另一種狀態--影像與錄像的美學?他沒有提,或著根本想不到。「我拍的是長江,自然就是講長江的一切哩,怎麼不算長江文學了呢?」這或許才是他的真義,認為錄像本身便是可以輕易說服觀眾的前提;但,當然不是如此。這反倒是把自己也把故事逼到絕境,讓企圖博覽整個近代文學史的立意,成了僅以物理上的景觀與張張拙劣現代詩卡去以管窺天的狹隘窘態。
以管窺天,上不接下,沒正當性--這就是《长江图》揚名國外,卻終難取悅它真正主旨的受眾:華人與華文學愛好者的主因。
當然啦,必然有影迷會說:這種粗糙與拙劣也是設計詩意的一環,是「自己替自己送葬」。高淳寫的爛詩頻頻出鏡、結尾在四川的枯萎苦景,都是在替己身挖墓碑,顯示當代詩確實不如古典詩,劣者確實不如古人,是以進為退的藝術展現。但,有嗎?這部電影感受得到這種足夠的謙卑嗎?再說,平心而論,這樣一些爛詩、這樣一座墓碑,送去柏林影展,以中國景觀與民族文學為號召,在結局暗暗把自己接上中國千年藝術傳統的尾巴,作一個讀者,能感受到此舉除了吃豆腐外的其他意圖嗎?即便長江文學的生命力著實枯萎了,又淪得到《长江图》這樣的貨色用電影來代言嗎?
我是不行啦。
或許,《长江图》帶給觀眾的最大收穫,便是以柏林影展獎主之姿暴露出當代某些華人創作「自以為是危機」的危機--絲毫不顧自己除了血緣或地緣外有何資格,就硬生生把中國古典文化的斷層無端當成自己的使命,說自己續之承之,然後把自己缺乏自覺又糟糕透頂的二流三流下九流的文本使勁兒黏上中國文學史的系譜,就拿去投獎項投國外了。假使這些人真有自知,發現這種作為其實是在墓碑上立墓碑,用皇城瓦續糟糠的話,或許還能以解嘲視之;可惜不然,他們的心智除了成名,其他都是空的,比古典文學的枯萎更為枯竭。套一句豆瓣友鄰恶魔的步调對《长江图》的精準結語,這些人在作品裡竭力高喊的心聲只有一種--「快來解讀我吧,快啊!」
唉。
今年年初,由杨超执导,秦昊、辛芷蕾主演的电影《长江图》在柏林获得杰出贡献艺术奖。“货船船长高淳沿江而行,不断与一名日渐年轻的女子相遇,在诗集和航线图中,他上溯至源头,终于发现了她的起源和长江的秘密。”《长江图》的叙事结构和视听呈现在华语电影中,都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它更近乎是一部魔幻题材的影像史诗,在时空变幻中寻找自己的逻辑,让梦与诗与影像重合。
高中旷课去录像厅看香港商业片,退学考取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短片《待避》、首部长篇《旅程》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摄影机奖,杨超导演一直以艺术电影为坚持,并不断进行新的视听尝试。
杨超导演说他有三重身份,导演、导演系导演创作课老师、超级影迷。而我恰好是他作为教师身份的学生。《长江图》在我大三的那年开拍,参与的都是本系师哥以及周围熟悉的人。眼看它从一个庞大复杂的剧本,经历补拍、几十次剪辑,终于在柏林获奖。《长江图》对我们来说,总有别样情感。
水域、诗歌、行走、爱情,80年代末船工诗人的日记中,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其实我今天特别紧张,觉得不太像是采访或者对谈,更像是来做论文答辩的。】
杨超:哈哈哈,但你现在是记者身份了,应该非常的专业。
【先问下,我之前看的柏林版本和8号的公映版有哪些区别?】
杨超:旁白去掉了三分之二。上映版本旁白在长江中游的一个城市跟着一个地理设置停止了。这叫做“海潮至此回”,就是说船工为了省油都愿意赶海潮逆流而行,这个海潮的影响到长江中游一个叫彭泽的地点的时候会停止,在这个点之后也是最后一段旁白。这是内容上最大的变化。
其它的变化还有颜色上的变化,柏林的2K版跟4K像两个电影,画质很奇怪。加上4K之后颜色变得更厚更扎实,颜色是长到画面里的,之前会感觉浮在表面上。声音的变化更大,柏林版本整个后期时间只有25天,声音等于没做,这次的声音有非常大的改变,声像、声场、内容本身,花了三个月左右做了很多改变。
【画面没有做调整?】
杨超:比较小,零星几处。
【旁白去掉那么多,会不会更闷。】
杨超:如果是从类型片的角度来说,对,会更闷。但如果以艺术片的角度来说——我非常不愿意这么说——但它是挑观众的。可能它是在商业院线放映的华语电影中,难度最大的一部,比《路边野餐》难度还要大。因为《野餐》比较小,比较清新可爱,《长江图》很压抑沉重。
但我们不担心这个闷度是因为,对于类型片观众来说即使全加上旁白他照样会觉得闷,它不属于他们的观影类型。
【我知道电影中本身是没有旁白和诗的,尽管诗也是从剧中人物自己出发,但更多是为了弥补叙事,让观众理解在影像上交代得不清楚的地方,尤其是段落之间的连接。对你来说这是否是个妥协,还是觉得它能让电影更完整。】
杨超:首先旁白和诗歌这两者完全不同,旁白是某种程度上的全知视角,是外在于叙事的,也就是说增加了一个叙事的维度。诗歌是在叙事里边的。诗歌的内容稍有小调整,但是保留了你看到的2K版的数量,还是10首左右。诗歌是没法改变的,除非你改变整个叙事。
【我看《长江图》和《路边野餐》的时间很相近,差不多都是在去年年末,难免会拿这两部作品作对比。毕赣说《路边野餐》中的诗是完全独立的作品,只是与影片氛围相同才放进去。那么《长江图》的诗是什么。首先它肯定是为了剧本去创作的。】
杨超:毕赣对自己的看法很清晰很准确,《长江图》和《野餐》里面的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用法。《野餐》的诗就是文学作品,跟影像形成一种混搭。《长江图》里面的诗完全是影片的主人公高淳在80年代末的时候写的,这个诗也是在故事中他与女主角相遇的契机,所以它不是外在于故事,而是故事的一部分。
其实我比较不同意观众在第一遍看完的时候觉得它是部诗电影,或者影像诗,或者说影片有很强的文学性,这完全是需要再看一遍的。跟《野餐》的文学性或者散文式不同,《长江图》是个完整的故事,如果说它有点文学性或者诗意,这其实是来自我写了这么一个当年的文青的人物。因为他的身份,使影片带有一定文学性,并不是说电影的质感或者本身的结构有文学性,完全不是这样。
【就我作为观众的感受来说,《野餐》里的诗是非常有灵性的,轻易就能被我抓到,但《长江图》里的诗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评断它,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去总结这种风格。】
杨超:当你试图去评价《长江图》里面诗的时候,你不由自主还是在把它当做文学作品。它是80年代末一个跟着父亲跑船的文学青年在沿长江游历的过程中,经常停泊一些奇怪的码头和港口,他有感而发用钢笔在稿纸上写成的一本诗集。是他所处的长江这个空间,80年代末的时代氛围,还有这个人的文青身份,三者共同作用出来了这种文字。所以文字的味道和气质跟2016年的当代诗歌是完全两回事,他应该更属于北岛那个时代,是断言式的,宣告式的,彻底否定式的,有很大精神硬度的东西。和这个时代某种更清新的,更个人化的诗歌是两个时代的。那是一个个人对历史发言的时代。今天的文青说,我要去旅行,我要去经历这个世界。那个时代的文青说,我要改变这个世界。它带有疯狂的否定现实的意图。
【可以理解为就是主人公高淳发的微博或者朋友圈。】
杨超:对,可以这样理解。
【这个故事为什么是从冬天开始?除了当时我们放寒假你有时间拍摄这个原因外==】
杨超:哈哈哈哈,暑假时间更长啊~在前几次采风的时候,我经历过一个寒冷的冬天。那时我,其中一个制片人,还有一个叫麦子的流浪诗人歌手三个人一块儿在上海搭船想要做一次采风。马上要过年了,船都停航不愿再走,制片就说咱们回家吧,我说不行必须得搭船看看长江什么样子。制片被逼无奈就沿着长江的一条支流(因为支流才能停很多小码头)一个船一个船的问,跑了一整天,居然就有一艘是安徽铜陵的货船,兄弟俩船长要回家,就带着我们搭了这艘船。从上海到铜陵经历了四天的航程,冷到要命。岸上都是万家灯火和鞭炮声,江上只有一条孤船。船上只有一个床,一床被子,船工把床和被子让给我们,三个男人每天就抢一床被子,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货船不防风,带着水气的寒风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那一次我对冷有了一个特别深的印象,也拍到了后来的短片《信史四章》里的主要场景。它给了我对冬天长江的深刻的印象,我觉得它更接近于我想象中的长江,或者说老长江。(到夏天长江会变得更明亮更暖色调,有很多嫩绿色暖黄色会出现)。经历了那次航行之后我就喜欢上了寒江的调子,最后就选择了拍寒江。跟宾哥(李屏宾)商量过后,他也觉得是这样。寒江的长江更多的保留了我们脑海中唐诗宋词的长江的气质。
【看过你前几天在武汉的一篇活动实录。有句话我特别喜欢,你说,尤其是夜晚、白天的光线消失的时候,我独自站在船头,轮船驶入旷野的时候,我感觉这是一条唐朝或者宋朝的长江。就像看完《聂隐娘》的时候有个朋友跟我说,好像看了一部唐朝的电影。对于河流水域和历史文化的关系你怎么看?】
杨超:巨大的河流是保留了传统中国信息最多的地方,其实陆地上保留的特别少。我听说《聂隐娘》是在奈良采景,因为大的唐代建筑在中国很少。陆地上的庙宇建筑保留的文化也已经很少,只有河流保留得最多。但是必须得到某些时刻,白天还不行,得到船走到城市之外的时候,等到光污染都消失,你站在船头,(因为船本身也是现代的造物,也有光污染),再看河流以及两边的江岸。旷野中没有什么人居住,前面是山或者云,这时候其实没有任何光你怎么能看到东西呢?人眼就是这么奇怪,就能看得到。看一会儿黑暗中的层次就会渐渐浮现出来。那时候你看到的就是天光,就是月光或者日光散射的一种光,自然光最暗低照度的感觉,特别漂亮,但是拍不下来。我们有宾哥在,有最好的感光胶片,但依然拍不下来,只有一片漆黑。造物主给了人类一个礼物,你的眼睛是任何器械和科技都做不到的。
【我觉得《长江图》是一部对观众要求非常高的电影,不仅仅是看懂剧情或者感受画面这么简单。它需要你去透过它解读其后的内容,甚至是与之完全不同的内容。还要有充分的想象力。比如刚才说到的黑暗中的层次,比如导演拍了江水,你要想象波纹的样子,拍了山路,你要想象夜间山路的味道。所谓“造物”,是有一半需要与观众共同完成的。这是否也是你所追求的?】
杨超:最好的电影都是这样。我们在看最好的电影的时候,就跟看世界一样的感到奇怪,好电影一定会留下你去参与的空间。类型片当然相反,类型片是让观众躺着靠着内容直接塞过来,你都不用伸手张嘴就能得到。这是一种电影。我做的电影更像是我们在看生活,用肉眼看世界。
比如你在公共场合旁观窥视他人的生活,你会发现你的脑补能力超强的。你看到一对情侣吵架,只要只言片语就能猜到他们生活的其它层面,巨大的生活就扩展了出来。甚至有的时候你在交通工具上看到不说话的一对情侣,都能看懂他们眼神之间的信息量。这说明我们每一个人对世界都具有解读能力。最好的电影是开拓而不是遮蔽这种能力。类型片其实没有能力开发观众的这种能力。我也看太多商业片,我也需要乐趣色情暴力动作,需要生理的愉快。
但一直以来都有另外一种电影,它试图去开拓观众解读世界、认知世界的能力,这类电影也不少。只不过中国观众只看到表面这些东西,忘了有其它的存在。并不是说大家都听流行音乐,古典音乐就不存在,它一直存在,也有很多人喜欢。并不是说那边十个人,这边一个人,十个人就更有立场更有道德优势。
我比较反对对于严肃和艺术的敌视,因为它是一种精神生活的享受。当然如果只有艺术片一种,也是暴力。但现在的问题确实是,商业片在中国当下的阶段里面,暂时过于强盛。
【反而观众得到了类型片很好的训练,一个特写,观众都知道这是重要交代,是之后剧情的线索或者道具。已经很擅长这种抛球一样的训练。】
杨超:观众就是在类型片一次次的训练,达到饱和之后,才一定会喜欢艺术电影。我举一个特别明确的例子,恐怖片。恐怖片想吓唬人太难了,像去年的《他在身后》,虽然也不是特别好,但它被称为神片,原因就是这种类型化的模式已经吓不住人,观众已经会有免疫力。艺术电影就是在为类型片开拓新的观众没有免疫力的影响手段和打击能力。它们应该是互补存在的价值。
【所以院线观众看《长江图》的时候会很失望,因为他看了几十分钟后会觉得导演没有抛东西给我,没有能让我准确接到手里的东西。】
杨超:说实话我是非常担心这一点的。这是一个无奈,其实《长江图》这样的电影是不应该在商业院线里发行的,这种发行本身对观众也是种伤害。观众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东西。他的精力、预期、接收的广告,让很多观众进电影院都会有惊异和错愕。侯导这么大的声誉,《聂隐娘》还带有武侠的类型,很多观众仍然觉得自己被骗了。这个错位不是我的责任,这没办法,我没有艺术院线放映。这是对这类电影的巨大伤害。观众很郁闷,电影口碑也一定会下跌。导演和观众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能看这个市场能不能繁荣到某种程度之后会出现市场的细分,那时才能正常健康起来。
【但《路边野餐》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在普通观众中的口碑也很好。】
杨超:《野餐》首先完成度很高,它有很多可爱的东西,是属于这个时代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比较容易接受的东西。它很清新,它的文学很有灵性,容易从个人角度打动人,它格局很小,在大家理解起来不会有太大困难。毕赣是在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做了一个本身非常精巧玲珑的东西。毕赣也是这些年来新导演里面做视听语言最好的。
《长江图》有更重的负担,它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不管是在文化意义上、影像意义上,还是在承担的叙事结构的突破上,都提出了甚至是我本人和那个时代的中国电影都很难支撑的要求,它是一个比较疯狂沉重的作品。这种作品观众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来体会它。
【《长江图》剧本过于庞大了,超过了电影的承载量,我会觉得无论怎样用影像处理,都是很片面的。】
杨超:是这样。
【那你觉得喜欢《野餐》的人会喜欢《长江图》吗?】
杨超:很大一部分都会。但是《长江图》里面有关于历史文化,有80年代历史反思,它对观众提出的这种要求有时候可能会冒犯观众。它有复合的主题群在里面,你甚至很难说哪个主题是最主要的。观众需要整合的信息量特别多。我只能说很有期待,但是不敢抱太多期望。
【我在已经很熟悉的剧本的情况下,第一次看完片还在想,如果对剧本陌生的观众,肯定看不懂。】
杨超:是的,第一遍对观众要求很高。但也不一定,在柏林放完后我在豆瓣上就看到了一篇影评,已经把两个时空的地图都画出来了,可能记错了一些名字,但依然很厉害。有这样的观众,虽然是极少数。
【你说在武汉上学的时候走廊尽头能看到长江水,对长江的理解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长江图》里,或者是某段中,是否有还原那种体验?】
杨超:整个事情的出发点是来自于我对长江的这种个人感受,到现在每次我看到长江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看。这个事情可能只有我做最合适,你们都不会是。因为你们的信息量很大,会关注的东西很多,我在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好玩的,自然界对我来说最神奇的事物就是长江了。这对我来说是很个人化的依恋。所以我拍它的时候其实认为最好的东西并不是我拍到的,不是用胶片拍到,也不是用DV拍到,而是我自己眼睛看到的,那些瞬间根本无法重现。尤其当你带着一个剧组在一定时间拍摄,那时候长江给你呈现的瞬间就没法选择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就可以选择我看什么不看什么。拍摄的时候,最好的长江已经不是我看到的长江。
【从模糊有要拍长江的想法到现在已经有十年,剧本创作花了三年。你说只有最杰出的大师在最黄金的时刻,他们才知道怎么拍,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对导演来说都是苦役。对你来说,《长江图》中哪些是灵光哪些是苦役?】
杨超:导演的工作你也做过你当然知道,它太琐碎了,大部分时候都是苦役。你会被一个声音靠前一秒或者靠后几帧这个事情耽误十几分钟,如果整个片子的构成都需要这么去做的话,你会发现太累太繁琐。你感到很辉煌的时候,其实是那种你正确分解了这个时空的时候,就是你觉得你抓住了这段时空的气质且抓得很准,景别选的对,此刻镜头和人的运转都对,甚至老天也很配合。这个时候你才会感到一点成就感。
每一段镜头里面都既有灵光又有苦役,苦役是充斥在每一时刻的。好的时刻是我们拍到了满意的东西,比如雪、黑暗江河那段灯光打亮石壁的镜头、河边隔河对望的镜头,还有中间的船、两岸的关系,完全按照我分镜头的逻辑拍下来。
【我最喜欢的一个镜头就是船上的灯光打到夜间的山路上。】
杨超:那个镜头气质很好,但并不是最理想的状态,最理想状态是能够更复杂的拍。你们看到的是有点分解开的镜头。
我最初设想的是,在一个镜头之内,让秦昊在镜头前有一个小的入画出画的动作,镜头在船上的一个轨道和吊臂上,然后多年前的那条广德从左侧驶过去,而右侧山上是那个女孩的脸,中间被一条光柱连着。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先看到光柱,再看到秦昊的脸,再顺着光看到女孩,当女孩继续走的时候我们再顺着她返回来,看到光柱略过整个船。光本身把秦昊的身影打量再刷过去,中间光的两端连着新广德和女孩,刷过旧广德,一个镜头全拍下来。
【其实是在用魔幻的方式拍一部电影。】
杨超:我要的是一种现实的魔幻,要拍出来时空本身的魔幻。我从来不想做出一条龙出来让大家觉得特技有多好。这个镜头我太想拍到了,但是我的资源做不到,要在小三峡里面有更大的操作平台才行,需要另外更大的一条船作为平台在江上固定住,要能站得住脚,但我们的船不停在晃,就没法实现。
【还有说到沉灯的一场戏也没有拍成。】
杨超:那场戏是影片中段的一场。他们开着广德路过了长江的一条小支流,并不是很宽。船拐过一个弯,秦昊站在船头引航,忽然发现两岸各站了数百人,都是当地的村民。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江匪吧,船就减慢了速度。再看,不像,有小孩有妇女。船继续向前开,忽然间两岸的人发一声喊,向两边跑去。才发现他们拖着一条巨大的粗绳子在跑,随着他们向两边跑,一条巨大的缆绳像条蟒蛇一样被他们从水里拉起来越升越高,中间部分出现了一盏青铜制的大灯。灯越过船头,被拉到很高很高的位置,秦昊眼看着船从灯下面过去。灯滴着水,滴到秦昊的脚边。船越走越远,秦昊回头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船再走远,他们看到灯里面亮起一团火。
这是我第一次用语言表述沉灯这场戏,也是剧本中相当重要的一场戏。
【这段是一个景观还是对叙事也有影响的?】
杨超:长江图的叙事不是传统的叙事,它是用整个山河大地一起来叙事。所以当你觉得它是景观的时候,其实是,当沉灯这场戏开始之后,后面他们开始在长江相遇,魔幻的事情就发生了,这是对这个故事的某种暗示。观众会被这个景观所镇住,觉得很神奇。我们试着拍了一次,但是失败了。我们把灯都做出来了,花了将近一万块钱。但是当这个灯被拉起来的时候,胶片已经开始转,绳子断了,所有人眼看着灯掉到水里。我们可以把灯捞起来,但是绳子只有一条。那是条钢缆,如果钢缆直径多一倍的话也不会断,制片为了省钱选择了较细的。我们大家都疯掉了,准备了一整天,就放弃了这场戏。
【从一开始定位的魔幻现实题材,还有要做独特的时空结构,到现在的独立女性定位,是怎样发生这个变化的。】
杨超:是因为宣传方觉得魔幻现实这件事是一部影片的逻辑,并不是观众理解的那种魔幻现实。《长江图》的魔幻是在时空结构的魔幻上,这其实是更内在的魔幻,如果你把它作为一个宣传点,观众可能想看到那种奇特的东西了。(蜉蝣:比如看到一条龙~)船行驶在女性身体里面不光是爱情或者情色的意味,其实也带有某种女人和长江可以互通和类比的概念在里面。
【前几天发布的女体海报,你说“逝者如斯,必有人重写爱情”。怎样看待华语作品中这些所谓文艺独立的女性形象?安陆的身上是否有余虹的影子。】
杨超:安陆这个形象在中国电影史上没有出现过。你要说她是一种进化也可以。余虹这个角色也很独特,但她是某一类我们依稀能感觉到的女性的一个典型,我们周围或多或少有点余虹的东西在。但是安陆在生活中和电影中都几乎没有,她是一个疯狂的做终极追求的女人,就是男人去写诗,用诗歌言说真理,而女人却把那个真理当做完全用自己身心去体会的事儿。相比较之下男人显得很弱,而女人显得很强大。有种“你们当做拿出来说说的东西,而我是会问到心里去的,并且看我自己能不能做得到”的感觉。
【所以它的内核跟《旅程》是非常像的。】
杨超:没错,她可能是《旅程》那个女孩的延续,她不是像余虹那样在爱和爱的某种细节中纠缠的人。你能说安陆在追求爱情吗?根本就不是。她可能在整个逆流航行中的一两处我们感觉到她有女人在爱中纠结的特征,但更多时候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在追爱的女人。你可以说她是在爱和修行中纠结,但最根本的逻辑还是说,“我应该怎么活着才能不给这个世界增加负担。”这曾经是剧本中的台词但是被删掉了。她这样问高淳,但是高淳的回答是,没有可能性,只要活着,就必然跟别人争取生存的资源,所以她又去去问和尚。这句话曾经给安陆造成巨大的精神困扰,最后她觉得算了我就不活着了。所以她的自杀有种寻求解脱,想不通这种问题的状态,她是把这种问题会当真的人。我们也会思考人生思考终极问题,但我们考虑一会儿就会拿现实中的一些东西来回避它,我们就会寻求温情、温暖、忠贞、爱情来逃避这个问题。我写了这样一个电影中的女性,她是永远不回避这种问题,她要问到底。
【我可以说安陆是一直在淡化个人形象的这样一个人物设置吗?】
杨超:是这样的。曾经有一个人问说,安陆追求宗教信仰和修行是不是因为生活太苦太残酷了。我说你完全看反了,安陆从来没有觉得生活苦,而是她怕自己给这个世界增加麻烦,她是反过来觉得自己欠了世界的。我们看到她是一袋土豆就可以交付身体的人。她最初跟高淳的激情戏也是完全付出的状态,像妻子一样的温柔。她已经有了那样的认知之后,其实是一种告别。她之后也说出来那句话,只不过我觉得观众不会明白。高淳问她说,“一定有很多人爱你”,安陆回答, “我也爱很多人”。高淳在那个时候完全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观众也绝对不明白。但这句话是她修行的结果。
这个电影给出了所有的答案,只不过大家可能实在没有耐心看。奇特就奇特在,最后的结果我是在最开始观众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塞给他们。我们来看看这个捉迷藏会捉到什么时候为止吧。
【在豆瓣看到了一条短评是:毕竟导演自己说“如果你们觉得那条鱼是女主,那真是太没水平了”。这句出现在哪里?】
杨超:哈哈哈哈哈。好像是柏林的时候。把女孩直接理解为鱼,或者长江的化身,也都是艺术电影看太少了。刚才跟王红卫老师,前几天跟方励老师都聊到这个事儿,他们俩都非常强调的说,我们应该区分这三种电影,类型片,文艺片,艺术片。大部分观众是只看类型片的,甚至只看类型片中快消品那个级别。中国观众甚至连好莱坞的好类型片都没有完全接受。这个情况下他们不会去区分后面两种是什么意思。
中国的专业影迷,就是你们各位代表的,我觉得也要补上这一课。《长江图》是文艺片吗?当然不是。有个媒体问郑洞天老师艺术电影是什么情况,他说中国每年生产的艺术电影不超过十部。红卫老师说,都说电影学院精英教育培养大师,拍点大家都看不懂的艺术电影好像电影学院有这个原罪似的,但电影学院在培养艺术电影导演这方面其实做得太不够了,艺术电影太少而不是太多。大部分、甚至专业影迷都把文艺片当成艺术片,这个是方励非常痛苦的一点。
《百鸟朝凤》明明是一部文艺片,却被很多媒体形容为一个小众的艺术电影,这影响别人的接受度啊。人家的电影是一个大部分人都能明白的一部特别传统,特别经典扎实的故事,这个故事是普通商业片观众一定能接受的,你说《百鸟朝凤》是小众电影,这不是害人家么,人家不应该接受这个损失。
所以这三个概念区分开,对每一种类型、每一类导演都有好处。比如说对最极端的艺术电影来说,如果每年中国只生产不到十部艺术电影,这类电影的稀缺性和价值也会凸显出来。
这三者的区分可能对观众来说不重要,观众现在还处于类型片还没吃饱的状态。但是对媒体,对专业影迷,区分这三者是对建设我们的环境特别有帮助的,也能让很多电影准确的抵达观众。
【我一直都没有机会看到《信史四章》,它就是《长江图》的采风素材吗?这种用影像而非文字组织电影的颇为耗时的初期创作方式是更接近于自己的梳理吗?】
杨超:就是在已经有了念头拍摄的时候,还没有写出来剧本,因为我的习惯是先有空间和在这个空间里对时间的感受,再去产生你们说的故事,那种情节的东西。所以我在想拍长江,想拍一个爱情故事之后,就去采风了。
对,是耗时的,《长江图》正常来说确实不用那么长时间,如果按正常速度我们应该在2012年完成,06年有念头,08年写剧本,四年的周期拍一部这样的电影算是正常速度,后来又拖了四年其实是和这个电影的规模有点超出中国电影市场的支持有关系,我们需要的资源太大,也是我的毛病吧,总是提出野心极大的计划。在2012年拍摄的时候我们需要跨越长江流域,这么多的场景,并且在最初的剧本中每个场景都要有年代感,我们试图在每个码头都恢复每个码头的年代感,当然后来放弃了,这根本不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拍完第一期就停机停了一年半,才拿到第二笔钱来拍摄。
【印象里你跟我说剪了六七十版。】
杨超:我觉得都不止。最初在剪接的时候有两个东西限制了剪接的正常进展,一个是原始剧本非常完整,文学魅力也很强,我和剪辑师都想恢复剧本,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拍的时候本身就已经做了删减,应该按素材来决定新的走向新的顺序,但是我们很久没有回过这个神儿来。
还有一个就是老想遵循从上海到宜宾的严格地理顺序,像你们看到的还基本是这样,但是有小的地方不符合这个顺序。想让大家觉得它看起来是魔幻的叙事,但是却和中国的地理现实一模一样。现在我们是在关键点做到,比如三峡大坝,它对于长江的作用就被我置换成了剧本中的一个巨大的叙事的因子,直接作用在叙事的时空结构上。
【最早我在知道《长江图》的摄影是宾哥的时候就特别兴奋。不仅仅是因为他与侯导的合作,还因为在长江拍摄,有很多突发和不可逆的状况,他是少数能在现场把握住这样唯一的创作时刻就拿出最好影像的人。包括《旅程》和《待避》,都是用了最好的摄影。但有一个问题是,摄影越好导演就会越弱,越有个人风格的影像,就越对导演有影响。作为导演你怎么平衡这些?】
杨超:摄影越强导演越弱这个事儿只存在坏导演身上,任何一个成熟的电影导演都不会有这种问题。新导演可能会面临摄影师在技术上的压力和挑战,我是在自己手持拍完《信史四章》之后觉得自己对影像有了一个非常完整的把握。宾哥也看过《旅程》,了解是什么样的结果。而且他是一个人品好到不行的人。他自己说,摄影师没有风格,摄影师的风格就是他如何能调动全部的工艺和专注度来配合导演的风格。比如你看《聂隐娘》或者宾哥给侯导之前拍的电影,是跟《长江图》有巨大不同的。这部电影崭新的架构,这种中西合璧的审美气质也激发出宾哥崭新的一面来,也得到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影像的承认。
【在配乐方面做了哪些要求?有点奇怪明明是很古韵的长江,但偶尔能感受到工业电子感。】
杨超:片子中用了十首曲子,有一首是安巍老师做的,是出三峡之后追寻的那段。另外的九首是找的版权音乐,片尾字幕分别列出了曲名和作曲者。因为时间关系,我对音乐又很挑剔,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做,只能选择更保险的方法。现在的九首来自三位大师,美国的David Dalring,德国的哥特大师永恒沉睡,还有法国的新古典组合叫黑暗避难所。这三个人都在小众的暗黑系音乐中很厉害。我们挑了他们在音色和音质上特别贴合的东西来配合水的质感。
这个影像如果配上古筝的话就成央视的专题片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种东方的意境是绝对不能配民乐或者传统乐器。我需要有厚度的音乐,而不是聪明的音乐。最理想的当然不是选曲而是找人来做,我希望这个人有哥特音乐、工业噪声、电子乐的修养,又有古典的素质,这样就能用长江上的元素,水纹、水声、远景近景的波浪,钢铁的呻吟声,木板和钢的摩擦声,发动机的噪声,用所有这些构成类似噪声的乐曲,有时候你能听出旋律,但更多时候像是背景。这个是最理想状况。但是所需要的时间和资金不是我能做到的,这也是没有完成的理想。
【想谈一下演员,男主角秦昊是文艺片出身这个不用说,但之前我有采访过他,感觉他本人并不是一个文艺青年,而且也表示一直想往商业片这个方向靠近。对他的表演你怎么评价?女演员方面是怎么选到这个对大家来说还比较陌生的新人?】
杨超:你采访他是在今年,正好是秦昊转型的阶段。他坚持了很多年文艺片,始终是只在最好的电影中出现的演员。对导演来说这种坚持是很可贵的。他是不是有文艺气质,是不是文青,是不是阅读者,我觉得对演员来说不是关键的,演员只需要能在现场非常自然精准的对时空做出反应,这是好的电影对演员的最基本需求。如果演员能带出个人魅力个人强度当然更好,但并不是说我们需要他本人具备更多自己的东西。而高淳这个角色是有点难度的,会给演员提出除了基本之外的要求。
女演员是在当时的档期和条件下我们所能得到最好的,试过很多人的戏,都不太满意。辛芷蕾对自己的表演也不太满足,觉得自己演的不好,但是这个不好,可能换任何演员都是一样的。像我之前说的,这个角色是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形象,她又给演员提出了很多前情的要求,又是逆着讲故事,你很难从一个正常逻辑中找到心理线索,去抓住这个人。对《长江图》这部电影来说演员的表演并不是影片的关键因素,我一直相信最好的电影是心向,演员如果能和时空联合在一块儿,在时空中不违和,像山川、湖泊、江水、空气,都会帮助他去表演,共同传达给观众这种气质。
【电影中没有刻意的设置方言。】
杨超:这不是一个具体在某个地方的电影,它不是涉及到关于宜宾的或者关于武汉的,这是纵贯全流域的电影,它几乎是中国全部的腹地。所以你具体到一种方言也很奇怪。另外这两个人物是那个时代的文青,不管来自于哪儿文青都会说普通话,要说方言反而会刻意。方言在某种程度上会遮丑,因为方言电影会带信息量。但《长江图》不需要这么遮,我也不太在意和依靠现实质感。
【有没有一些电影中埋的点是大家很难发觉但是你又不想让他们错过的。】
杨超:有太多,我可以问你一些,比如高淳为什么把诗集撕掉呢。如果你能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故事就完成了闭合。在柏林放的时候有个影评人第一次看说很赞,但第二次看他立刻就发表信息说这不是诗电影,而是完整的闭合的故事。这个影评人是我特欣赏的,我没有提示他,他自己看第二遍明白过来了故事的逻辑。
这个故事的闭环需要你理解片中几个关键点,比如诗集是谁写的,最后坟墓边上的老头是谁,在源头回头看的目光跨过一段纪录片的影像到女孩身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都get到才能知道它讲的是什么故事,不然你会以为它是导演像散文诗一样的自由书写,但其实它是故事。
【电影可理解的维度很多,比如人与自然、两个人的爱情、历史的角度。观众在看的时候,哪个维度的理解是最能让你惊喜的?】
杨超:我会欣喜于观众的任何维度,只要这个维度是他感受来的,而不是他在看电影的时候试图被我告知的。《长江图》避免的就是告知观众,它想呈现给观众一个世界,让观众去撷取。
【我记得大一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放了阿彼察邦的《祝福》和贝拉·塔尔,当时看得特别难受,完全不能理解。是最近的几年才开始觉得能懂他们的作品。近几年你最喜欢的作品是什么?】
杨超:艺术电影里一直都喜欢贝拉·塔尔比较多,阿彼察邦更多是欣赏。也很喜欢锡兰,他特别聪明,《小亚细亚往事》很棒。商业电影喜欢的蛮多,我觉得罗宏镇很厉害。
【但是《哭声》的镜头好土,几乎没有做视听语言。】
杨超:所以我说《哭声》是个反类型的类型片,你要说《哭声》镜头土的话,我觉得《黄海》和《追击者》更土。看起来很炫,但就类型片来说,那才是真的土。就艺术电影来说他确实没有什么视听的开拓,但就商业片来说敢这么拍就已经太厉害了,他已经证明过自己能拍《黄海》那么炫,现在不想做炫了,就录下来给你们看。它是特别好的文艺片典型,也是最好的商业电影。上一部这么好的商业片是《杀人回忆》。
///2000-2016年杨超导演的个人十佳片单///
《都灵之马》,《哭声》,《杀人回忆》,《牛皮》,《黑客帝国》,《祝福》,《玉熙的电影》,《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恋曲》,《女导演》
【毕业之后最想念学校的地方大概就是能有人一起很深度的讨论电影,甚至拉片。而现在所谓的电影人交流,也只是停留在你喜欢某个导演,我也喜欢,这样的层面。而且非常少有人能从美学风格、镜头,这样偏专业的方向去解读一部作品。对于想更多了解一部电影,或者说在这种无法讨论的状态下,你比较建议大家怎样去“自学”电影?】
杨超:这确实是个问题,讨论的环境非常重要。好像只有上学时候才有这样的环境,但你们那时候好像还没觉悟过来好电影是什么。你们可以自己去组织一下,特别有价值。
我是跟一个朋友一起看的《哭声》,看完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觉得只懂了20%。两个人立刻开始查影评,再聊一小时,算是明白了80%,过几天再重看,才算知道导演在想什么。这是很享受的一个过程。
【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你跟我们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职业比导演更酷,就是革命者。在带过的这几届学生身上,你是否在某个人的作品,看到了真正以导演的能力在制造光影的瞬间?】
杨超:有,在很多他不自知的时候都拍到了,但是这些瞬间能不能被他保存下来,这个基本都不能。导演能力只能在一次次的拍摄中得到训练。
电影不太够,摄影来凑。。其实就是空虚迷茫想靠把妹解决嘛,放在一个大家都知道的敏感年份下(顺便:其实不必这样吧,电影一不当心被封咋办呢...),再放一个忧郁的秦昊,于是弄出一点娄烨那部禁片的味道... 不过李屏宾的摄影的确不是盖的,非常美
也有些许生硬与讨好,但杨超胸襟气魄明显更为开阔,远山如黛,清冷孤绝,独行寒江,海潮至此回头,余路只能逆流而上,本身已然具有粗粝的浪漫诗意,凭借无意中拾得的诗集,打通了人生、历史与地理隔阂,实现三重穷源溯流,过三峡大坝科幻惊悚感神来之笔,白鳍豚声呐悲鸣,红尘凡俗之苦如影随形
寒江烟渡,惊起一滩欧鹭,日星隐曜,山岳潜形,薄暮冥冥,虎啸猿啼,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摄影美得心颤,光束照进暗夜潜流如神迹显现;他带着漂泊的灵魂(长江的旧精魂)渡过漫漫冥河,她在每个港口守候,却依然无法修得同船渡;幽灵船驶过三峡,灵魂出窍,如是我闻。
八零末一代颓丧低落症候群知识分子的沿江还魂游。诗歌、性、情爱、吊丧包裹着的内心悲沧,在最后一刻依然无以释怀。旧世界素材群像延伸出这个国家民族的时代苍凉,而三峡区域的整体失魂与缺席,即是游魂流离失所的现状,亦是世纪罪证的另一个犯罪现场。罕见的华语独立电影工业代表作。
山河水域才是真正的主角,流动着的行歌溯回,关于诗关于旅程关于消散的记忆关于长江的逻辑。导演将每一个游魂妥帖安置于江流,也将每一处韵脚轻藏在影像。没有神灵让人信服,所以需要一个女性。没有流逝可以逆转,所以需要一部电影。
提前鉴定了《长江图》,语言好剧本好,一组诗,旧长江和新长江两个时空交叠,“她”是个姑娘,寓意却是这条沧桑女人河…所以主角不是人,是景和事,涉及信仰。有一个缺点是旁白太诗意也太多,情感都被讲了出来,角色的表演空间也就小了。柏林基本演技奖无望,摄影奖极有实力拿。私人很喜欢。
三峡控、长江控真的受不了那些从未见过的视角和影像,无边的江面、开闸的大门、两岸的叠山……又长又大又宽。过闸时缓缓升起的水面,如晨勃的丁丁沉重挺起。消失的荒洲,遗弃的孤岛,是欢愉后最迷幻的空虚。“他爱她,所有痛苦、低贱和荣耀的时刻” 相遇,恢弘如同命运。
路边野餐太好看了
看简介很写意很有看的欲望。上影节终于看到了。景很美,新旧长江时空交错,感觉故事主要在讲景和物,并不是人。缺点是旁白太多了点。
3.5星,路边野餐有钱了以后……
遮遮掩掩、不伦不类,不是所谓“疯狂的叙事”而是“分裂的姿态”,在并不恰当处削弱正常叙事性,摆出了拒绝观众的姿态后,又用拙劣文字热切倾销阐释自以为高深的隐喻,企图最大理解。十年真的是残酷卓绝的创作历程,然而与其淹没在自己的洪流里,丢掉了尚好的立意与宏大的视野,不如及早上岸。
万寿佛塔里,佛不能让塔内落雪,却能让信仰本身成为神迹;巫山新城内,人可以把每处物品复原,却无法回溯江水漫过的土地;白鱼引来杀身之祸,黑鱼却能祭奠魂灵。安陆是一场逆流时间的艳遇,长江是一段沧桑变迁的征程。一本意味深长的诗集映刻着一代人的迷惘,一处功过难辨的大坝截断了一个民族的心率。
《长江图》与《路边野餐》展示了两条不同路线:未能完成的空间-影像/诗-影像如何被迫转换为观看影像与阅读影像。
故事性支离破碎,简直就是灾难。但好在胶片拍摄的质感简直好到哭,水面上的雾气氤氲,层层叠叠的山峰,船舱的锈迹斑斑,冷暖色调的交融显得非常迷人。。。镜头非常好,但有几处好像有点瑕疵,像是“卡带”一样的感觉。
宾哥现在真是不挑活儿,不过这片的摄影他只负责了大部分,并不是全片……导演的话,我只能说,野心可以有,但是也要明白自己的能力够撑得住多大啊omg……隔壁野餐说实话强多了
看完也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就是喜欢沉沦在这样的摄影、画面与诗句中,昏昏沉沉,就算睡去也不觉得可惜,似乎梦和影像有了重合。诗与航线,女人与执念,结束也可以是起源。
拍长江的男孩运气总不会太坏。
近来大陆文艺片的三要素:佛经、诗歌和旅行。
渺小与宏大两种叙事并行与长江之中,她从头走向尾,他从尾找到头。用一条江的时间怀念一个人,而人像承诺一样、像水流一样、像历史一样,终是寻不回了。
感觉能拿摄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