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太阳做的梦

有一种导演是越拍越好，以至于你不会相信，他的处女作如此地稚拙，这就像越画越好的画家，提起当初的稚作就想一把火烧掉，甚至不承认那是自己的画作，或干脆就说那是赝品。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能有勇气坦承当年的不成熟，多半是有荷担的大家。

我想说的是，作为一个导演，最怕的是越拍越差，过了大半生，人家提及的永远都是他的第一部或最初的那几部。导演越拍越差，当然原因有很多，才华的耗尽，知识和底蕴不够，风格定位，以及创作思路的不清晰等等，都是影响其超越的掣肘，但在我看来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怕的是自我认知和反思的能力不够，还以为自己牛逼冲天，直把吹牛当豪情，沉不下心来潜心学习，又百般地崇尚功利，这就成了一个人创作厚积薄发的绊脚石，或者说超越自我的死结，谁也帮不了，只能自缚而死。

幸而朴赞郁是越拍越好，想像不出，这位拍过《共同警备区》《老男孩》《亲切的金子》和《小姐》等佳片的韩国导演，处女作《月亮是太阳做的梦》（1992）竟拍的如此混杂。我想，当年29岁的他出道正式执导拍片，不早也不算晚，恰逢其时。可能他还没想清楚，到底是要拍一部商业片还是文艺片。一般来说，黑帮片还是拍商业片比较好。但年轻导演初执导筒，还是想堆砌更多的玩意，于是，我们看到在这部电影中，诸多大杂烩的元素。说是商业片，又夹杂着不少情感戏份和心理阐释，正是其游离于商业和文艺之间，而没真正放开，结果搞得影片有点儿不伦不类，两边不讨好，成了跛脚鸭，让人揪心，当然也会让人揪辫子。

《月亮是太阳做的梦》最大问题，可能还不是拍摄技法，主要是叙事的硬伤，剧情的烂俗。影片以摄影师李夏英视角，叙述了弟弟无勋与恩珠的生死恋情。身在黑帮的无勋，有一天在追杀对手中，勇救年轻貌美的恩珠，并一见钟情，殊不知这恩珠是黑社会大佬的情人。无勋被爱所指引，铤而走险，太岁头上动土，竟然偷着巨款带着恩珠拼死拼活地逃出了黑社会。戏份到这已显老套，毫无新意。如此之下，就拍这对苦命鸳鸯如何亡命天涯倒也决绝，可这小子途中来了个折返，拎着当初偷来巨款还给了黑社会老大，请求他们的饶恕，不要再追杀。

如果这般，那他们也就不是黑社会，是慈善组织了。黑老大说想让我们不杀你们，很简单，那你帮我去杀一个证人，并不能留下证据，否则你还是死。这时，恩珠去做整容治愈了她脸上的伤疤，在李夏英帮助下，一跃成了知名的摄影模特，即将走上耀眼的T台。也就在她即将登台演出时，无勋走上了追杀那位证人之路。在电梯里，他却不了手，因为那证人以前帮过他，犹豫之中，被保安发现，就在他逃至黑社会大佬车上，反被黑社会捅伤。奄奄一息的他挣扎着来到一家士多店，打电话给李英夏倾诉他对于恩珠的爱。

此时，正在T台走秀的恩珠意识到了无勋的危险，便匆匆离开，等她找到无勋，他已气尽身亡。通过李夏英的叙述，与此同时，他也爱上了恩珠，但他只是默默地。真是狗血，还不如黑社会也一起把他给了结，免得他叨叨，最终还只落得个看客。

如此不符逻辑的娱乐片，搞得如此拗口和生涩，只能是一笑而过，不值深究。我想说的是，遭受这次滑铁卢后，朴赞郁简直就是茅塞顿开，整个思路都理顺了。失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失败击垮后还没有自醒。

即便现在看，他那些知名的佳片，也很难说是商业的还是文艺的，但它们之所以拍的好，主要还是在寻找题材和剧情打磨上，都下足了功夫，绵密又蕴涵内力。他知道镜语的简省，处处留白，走了一条较为模糊又醒目的叙事线。很多看似不相关的事都给他串成了好看的珠链。

电影终究是一门艺术，娱乐大众的同时，还是要符合常情常理，它未必要克隆真实的现实，但必须符合现实的本质，哪怕是边缘性及历史题材，或采用超现实魔幻手法，但凡不合逻辑，便会引来笑谈，这是要引以为戒的。

2019.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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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跟一个行业内的朋友聊天，他认为完全没有拉片的必要，电影是一次性消费品，即便你在看电影的时候会发现很有趣的点，大多数电影可能不会再看第二遍了。说到底还是娱乐大众的产品嘛，看完能带走的只有感受，所以在此时极不负责地给出一个停留在感官层面的评价，然后要不然赶紧看下一部，要不然该干嘛干嘛，也是合情合理的。你如果非要较真似的再看个七八遍，试图得出一些客观学术的结论，也都是徒劳，因为对于电影制作者来说，你看第一遍留下印象是最深刻的，你觉得是烂片就是烂片，就算别人分析地再伟大，那是别人嚼完吐出来的东西，真正的营养都被人家吸收了融不进你的血液。 我是支持这种观点的，更何况他声称自己看过的电影也有小5000部了。我是觉得看电影这种行为，说到底还是一种审美活动的实践，并不能提高审美。这个星期你啥也别干坐那把这部片子拉一百遍，审美水平不够理解不了啊。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月亮》很棒，尽管算不上什么视觉盛宴，但是仅仅一遍足以刷新我对电影的认知，和我对朴赞郁的认知，有些想法必须在此一吐为快。 第一次看朴赞郁的电影是《老男孩》，那时的感受就是，鬼才，过瘾。后来追完复仇三部曲，更加坚信有些人生来就是干这个的，不干这个不行。像找到共鸣似的忍不住拍大腿，卧槽这个太牛逼了。对比国内电影，虽然你第五代导演带着中国电影走向世界了，一部《霸王别姬》直到现在还在养活电影研究者。第六代电影导演扩大影响范围，进一步满足小镇文艺青年的精神意淫。但是真没劲，全是学院派，不就是上了几年电影学院么，中国电影就是你们说了算了？朴赞郁你就是我们野路子电影人的一盏明灯啊，你说你这人看着也挺斯文的，你的角色为啥看见血就兴奋呢。 话说回来，也是看了这部《月亮》后，我的观念转变了，我能感受到1992年的朴赞郁真的是肝脑涂地地想靠这部电影能在电影圈里有一席之地。鬼才的标签褪去后，是处女作导演滚烫的执念，这么想来王家卫拍《旺角卡门》的时候不也好好写剧本了嘛。如果有个故事只要你非要拍，经济问题根本不是事儿，没钱有没钱的拍法。可是话说回来，虽然是处女作，也是要拿去市场上回收制作成本的。既然得上的了台面，你就得先符合市场规则，在大家都不认识你朴赞郁是谁的情况下，好好拍观众都能看得懂的情节剧就显得格外重要。所以这部片子里的人物显得有些类型化，内面塑造比较单薄，甚至直接把港片的模子拿来往里套，而男主角的颜值演技又跟不上，最终导致有些地方看起来十分尴尬。同时也能看得出来，制作费是很拮据的，这个导演心里自然也清楚。除了一些对港片拙劣模仿和致敬外，能跳出模子做一些风格化尝试的地方，也能看到导演在努力了。比如朴赞郁对封闭空间的利用，这部电影里电梯里的几场戏都拍的很精彩，比如女主角生男主角气的那场戏，男主角被导演切掉了半张脸在镜头外面的做法可以说非常大胆了。以及男主伪装成保安和叛徒在电梯里的那场戏也是在有限的条件下，把气氛烘托到了极致。之后的《我要复仇》，《老男孩》里也都有很精彩的电梯戏，你不知道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社交距离里，电梯里将会发生什么，电梯外又有什么在等着你。封闭空间的利用也许是朴赞郁对希区柯克技巧师承的一种体现，在《月亮》里已经初见倪端。 另外，当我们在聊韩国电影的时候我们在聊什么。你比如说起今天的中国电影，老外最熟悉的就是贾樟柯娄烨，很少有人知道贾玲吴京有着比他们更硬的票房身价。你再比如过去的日本电影，世界电影史教科书上肯定会写的日本电影四大巨匠，黑泽明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衣笠貞之助，他们能代表日本电影吗？如果让日本观众来说肯定是不能的，因为数据证明五六十年代的日本观众更喜欢今井正市川昆的电影。比如黑泽明得到国际上的认可成为巨匠后，掌握了空前的制作自由，某种程度上拍的东西太个人了观众没耐心就不买单了。但人家的电影是要放到国际市场上交流，谁世界了解日本电影的窗口，那就自然顾不得本国观众转而去迎合欧美评委的审美口味。同样的，现在议论最多的韩国电影，也来自于李沧东奉俊昊金基德朴赞郁四位大师，他们在三大电影节上也肩负着同样的使命。但这终究只是管中窥豹，真正的韩国电影，那些观众们买单的电影，也许就是《月亮》这样的，很努力很实在地在哄观众开心，又能看出导演在悄悄尝试着自我风格的实现。这像极了刚晋升为宝妈的母亲，一边笨拙地学着如何哄新生婴儿入眠，一边在孩子睡着后继续为了少女时代未完成的梦想而努力。仅凭这点打动了我，我愿意给这部电影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