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扎罗(阿德里亚诺·塔尔迪奥洛 饰)是一位内心单纯的年轻农民,坦克雷迪(卢卡·奇科瓦尼 饰)则是一位骄横的年轻贵族。他在Inviolata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城内生活,这个城镇则由侯爵夫人阿诺西纳·德·卢娜(尼可莱塔·布拉斯基 饰)所统治。年轻的农民和年轻的贵族相遇并成为好友。某天,坦克雷迪自导自演了一场绑架戏码,希望骗到母亲的赎金,不料最终引来了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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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11:2】 这马利亚就是那用香膏抹主,又用头发擦他脚的。患病的拉撒路是她的兄弟。
【约11:3】 她姊妹两个就打发人去见耶稣说,主阿,你所爱的人病了。
【约11:4】 耶稣听见就说,这病不至于死,乃是为神的荣耀,叫神的儿子因此得荣耀。
【约11:5】 耶稣素来爱马大,和她妹子,并拉撒路。
【约11:6】 听见拉撒路病了,就在所居之地,仍住了两天。【约11:7】 然后对门徒说,我们再往犹太去吧。
【约11:8】 门徒说,拉比,犹太人近来要拿石头打你,你还往那里去吗?
【约11:9】 耶稣回答说,白日不是有十二小时吗?人在白日走路,就不至跌倒,因为看见这世上的光。
【约11:10】 若在黑夜走路,就必跌倒,因为他没有光。
【约11:11】 耶稣说了这话,随后对他们说,我们的朋友拉撒路睡了,我去叫醒他。
【约11:12】 门徒说,主阿,他若睡了,就必好了。
【约11:13】 耶稣这话是指着他死说的。他们却以为是说照常睡了。
【约11:14】 耶稣就明明地告诉他们说,拉撒路死了。
【约11:15】 我没有在那里就欢喜,这是为你们的缘故,好叫你们相信。如今我们可以往他那里去吧。
【约11:16】 多马,又称为低土马,就对那同作门徒的说,我们也去和他同死吧。
【约11:17】 耶稣到了,就知道拉撒路在坟墓里,已经四天了。
【约11:18】 伯大尼离耶路撒冷不远,约有六里路。
【约11:19】 有好些犹太人来看马大和马利亚,要为她们的兄弟安慰她们。
【约11:20】 马大听见耶稣来了,就出去迎接他。马利亚却仍然坐在家里。
【约11:21】 马大对耶稣说,主阿,你若早在这里,我兄弟必不死。
【约11:22】 就是现在,我也知道,你无论向神求什么,神也必赐给你。
【约11:23】 耶稣说,你兄弟必然复活。
【约11:24】 马大说,我知道在末日复活的时候,他必复活。
【约11:25】 耶稣对他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
【约11:26】 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你信这话吗?
【约11:27】 马大说,主阿,是的,我信你是基督,是神的儿子,就是那要临到世界的。
【约11:28】 马大说了这话,就回去暗暗地叫她妹子,马利亚说,夫子来了,叫你。
【约11:29】 马利亚听见了就急忙起来,到耶稣那里去。
【约11:30】 那时,耶稣还没有进村子,仍在马大迎接他的地方。
【约11:31】 那些同马利亚在家里安慰她的犹太人,见她急忙起来出去,就跟着她,以为她要往坟墓那里去哭。
【约11:32】 马利亚到了耶稣那里,看见他,就俯伏在他脚前,说,主阿,你若早在这里,我兄弟必不死。
【约11:33】 耶稣看见她哭,并看见与她同来的犹太人也哭,就心里悲叹,又甚忧愁。【约11:34】 便说,你们把他安放在哪里?他们回答说,请主来看。
【约11:35】 耶稣哭了。
【约11:36】 犹太人就说,你看他爱这人是何等恳切。
【约11:37】 其中有人说,他既然开了瞎子的眼睛,岂不能叫这人不死吗?【约11:38】 耶稣又心里悲叹,来到坟墓前。那坟墓是个洞,有一块石头挡着。
【约11:39】 耶稣说,你们把石头挪开。那死人的姐姐马大对他说,主阿,他现在必是臭了,因为他死了已经四天了。
【约11:40】 耶稣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你若信,就必看见神的荣耀吗?
【约11:41】 他们就把石头挪开。耶稣举目望天说,父阿,我感谢你,因为你已经听我。
【约11:42】 我也知道你常听我,但我说这话,是为周围站着的众人,叫他们信是你差了我来。【约11:43】 说了这话,就大声呼叫说,拉撒路出来。
【约11:44】 那死人就出来了,手脚裹着布,脸上包着手巾。耶稣对他们说,解开,叫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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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12:9】 有许多犹太人知道耶稣在那里,就来了,不但是为耶稣的缘故,也是要看他从死里所复活的拉撒路。
【约12:10】 但祭司长商议连拉撒路也要杀了。
【约12:11】 因有好些犹太人,为拉撒路的缘故,回去信了耶稣。
完整看过两次后,《幸福的拉扎罗》仍然是一部我无法给出评分的电影。
《拉扎罗》的主线故事,可以简单理解为纯良的天使在两种社会中的两次毙命。但剧本中提供的(几乎在时长跨度上均等)的两种时间跨度无疑为人物展现提供了更丰富的舞台,(拉扎罗的不变、社会环境的变化、其他人的变化、 少爷唐克雷迪的变化)但无论是怎样的环境,拉扎罗的命运似乎都早已写定——为自身笃信的善良殉道,就如同其原型《圣经》中的拉撒路(Lazarus)在羊皮纸上写定的命运一样,必死,而后复活。
电影里的拉扎罗是一个完全没有私心的男孩,或者我们说他没有思考更为合适,他不会拒绝他人,把他人的玩笑一 一当真,脸上总是带着真诚善良的微笑。或许是天生,又或许是过早地被隔离在“桃花源”般的小镇成长,拉扎罗拥有某种可悲的残疾,即某种适应人类社会中复杂人性的基本能力,辨别“真”和“假”的能力,或者说——摒弃自己理想主义的能力。在拉扎罗的眼中,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一切都是“善”的,他用某种固执的笃信把“假”和“恶”排斥在外,疑惑的神色是他无法从逻辑上去理解“假”和“恶”行径的自然流露,这样一种天生的缺陷,在勉强适应了小镇生活的固有模式(即“烟草女王-村民-拉扎罗”的稳定剥削链)之后,被突如其来的救援直升机打破,而拉扎罗此时又一次不幸脱节掉队了,高烧坠崖导致他丧失了二次成长的机会,丧失了和其他村民一样渐渐进入到这个大社会的机会,第二次有可能治愈他的残疾,进入大人类社会并适应的机会。(村民通过警察救援获得了正向的,真实的首次外界接触,而拉扎罗对外界的首次接触则是两个闯入的盗贼,搬家的谎话,且在时间跨度上,拉扎罗初次接触社会已经是村民接触初次社会二十年后,他面临一个更加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这些因素无疑都为拉扎罗的“康复”增加了难度)
在两个社会(影片前半段和后半段)的对照组中,诸村民组以女仆安东尼娅为首,在两种社会中都保持着些许对不公的愤怒些许狡猾,也秉承了一贯的妥协,是某种“正常人”;另一组富人也可细分为“残疾组”和“正常人组”,正常人组以Nicola和他女儿为代表,在小镇上摆出剥削者的架子,而当则在大社会中失去了自己的一切,通过“否认”(Nicola否认认识拉扎罗,Nicola的女儿否认认识拉扎罗一行村民)勉强维持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已然崩塌的尊严,与之相对,“残疾组”只有一个人:少爷唐克雷迪,一贯玩世不恭,热衷玩笑,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在前半段批判母亲拉着拉扎罗做骑士学狼叫,后半段继续学狼叫邀请穷村民来早就窘迫的家里吃饭。(俨然一副要实现共产主义堂吉诃德式的骑士形象)
拉扎罗和唐克雷迪两个“残疾人”,如唐克雷迪的戏言所言:“我们没准是半个亲兄弟。”两个理想主义者分别在各自的困境中湮灭。唐克雷迪的理想主义来自富足,而拉扎罗的理想主义来自一无所有。在影片前半段的社会中,唐克雷迪生活优渥到病态,不屑于母亲的好意,不屑于拉扎罗的食物,不屑于母亲残忍的剥削,不屑于Nicola女儿的示好和关心,也不屑于众人寻找他的奔走和关心。唐克雷迪是顽劣的挑食的小孩,唯一引起他兴趣的是制造虚假的降临在自己身上的苦难(麻风病、飞机失事、绑架)来表达叛逆。拉扎罗则相反,拉扎罗一无所有,他生活的选择少得可怜,大部分时候几乎是没有选择,但他也和唐克雷迪一样进行着某种对现实的否认——对于村民剥削自己现实的否认,(当唐克雷迪对他说:“我妈妈把你们当牲口使。”)对于烟草女王剥削廉价劳动力的否认,对于唐克雷迪利用和捉弄自己的否认。唐克雷迪生活富足,却以病态的烟鬼形象,白色肌肤和削瘦示人,拉扎罗生活窘迫,却以健康强壮,“干活不惜力”的样貌出现,“我们没准是半个亲兄弟”,唐克雷迪的这句话,和两人在影片两段中都学狼叫并立的镜头,似乎暗示了在滑稽的外表下,两人身上更深层次所共有的缺陷:理想主义。
当唐克雷迪把拙劣的弹弓以骑士形式送给拉扎罗,就赋予了拉扎罗这个原本的一无所有者一项私产,唐克雷迪并不屑于给出一件破烂玩意,也不屑给出一份带着捉弄意味的友情,但对于拉扎罗来说,这却是头一遭,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拉扎罗这个拥有者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自己仅有的一件礼物和友谊,又或者,唐克雷迪所期待他完成的“骑士精神”——效忠——决不能得到辜负,哪怕为唐克雷迪罹难两次也在所不辞。
但拉扎罗是一个好人吗?电影中的旁白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一匹老狼因老态龙钟被赶出了狼群,它很饥饿,跑到人类家里吃掉鸡鸭。人类很讨厌这匹凶残的狼,却不知道这只是一匹虚弱的狼。老狼的故事传到了一位与动物有交流能力的圣人耳中,他接受了人们的请求——与狼进行和平谈判。圣人出发去找寻狼,一路长途跋涉,冬天降临,精疲力尽,却仍找不到狼的踪迹。狼也饿了,而且跟踪圣人已经很久了。终于有一天,圣人倒下,狼现身,正当准备要吃掉圣人时,狼突然闻到一股气味,这一股从未闻过的味道阻止了它,一个好人的气味。”
拉扎罗是一个“好人”,一个对善良和理想主义执着的信徒,一个忠心耿耿的现代骑士,一个纯度过高的人,却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或者,一个真实的人。但在拉扎罗殉道的路上,我们人人都是冷眼旁观者,又或者拉扎罗的状态,是每个诞生于世界之初蒙昧天真者(对照片中被众妇人诓骗“母亲死掉”后流泪不止的小男孩皮伯)的磕磕绊绊。
拉扎罗是一个好人吗?如果“好人”的定义是忠于自身的信念……或者这也是一种“好人”的定义。
但我以为,安然度过“拉扎罗理想主义癔症”,康复后仍然能阅读出拉扎罗神性的每个“健康人”,身上仍然一样有着与“幸福的拉扎罗”神性残片,而理想主义崩塌后终止生活或继续生活,我不知道“做出选择”的拉扎罗和“放弃选择”的正常人,正如自杀者和生活者,哪一种才真正称得上真正的幸福。
《幸福的拉扎罗》是意大利新锐女导演阿莉切·罗尔瓦赫尔指导的第三部作品,她凭借着这部电影获得了今年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的殊荣。
然而这也不是她首次在这个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最顶尖的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光彩,早在2014年,她就以第二部作品《奇迹》斩获了号称戛纳第二奖 评审团大奖的重量级奖项,堪称影坛冉冉升起的新秀霸主。
阿莉切擅长以超现实主义与神秘元素来解构平凡的生活,从而逐渐揭示出影片的核心主题,《幸福的拉扎罗》自然也不例外。
边缘化的拉扎罗
《幸福的拉扎罗》的故事一开始,便是拉扎罗拿着乐器,独自一人站在仓库前的镜头。
这个画面暗示了人群对拉扎罗以及拉扎罗对人群的疏离,而这也可以从后面农民们肆意“指挥”拉扎罗中看出来,他们并没有把拉扎罗当人来看待,他们只是把他当作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帮助他们辛苦劳作。
当拉扎罗发烧需要休息,不能回到山边的小洞时,除患上老年痴呆症的“奶奶”之外,没有一个人肯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他是Invoice中被严重边缘化的人物。
拉扎罗与Tancredi
在Invoice,还有着像侯爵夫人、Tancredi这样的统治阶级。
农民们都明白自己与侯爵夫人儿子Tancredi的阶级差距,因此而感到妒忌与仇恨,只能在背后嘘声。
但拉扎罗不一样,他眼中的农民与侯爵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是唯一一个敢直视,与Tancredi聊天的人。
Tancredi的到来促使拉扎罗平静如水的内心,掀起了波澜。
而对于Tancredi来说,拉扎罗是Invoice中一个特别的存在,只有他肯无条件相信自己,肯追随自己。
Tancredi就像唐吉坷德一般,因为完全失掉对现实的感觉而沉入了漫无边际的幻想中,装扮成饱含内心浪漫的伪骑士,妄想以一个小弹弓对抗全世界的贵族,而拉扎罗便成为了他的桑丘·潘沙。
桑丘·潘沙眼中普普通通的风车,被唐吉坷德当成巨人的假想敌。
拉扎罗眼中普普通通的土沟,被Tancredi说成是月亮。
Tancredi就这样沉溺在自以为是的幻想中,在成为穷困潦倒的落魄贵族多年后,仍旧不承认这个事实,硬要讲排面的他,在盛情邀请拉扎罗一行人前来赴宴之后,又躲在自己家里暴怒的毁约,活过的数十年光阴成了虚无主义的悲哀,最后为了生活,又只好借着妻子之口,尴尬地要走Antonia花费全部家产——50欧买的赴宴礼品。
老狼的故事
《幸福的拉扎罗》中有一段非常亮眼的旁白,为我们分两段叙述了一只老狼的故事,这个故事就是全片的中心主旨,读懂了它,便看懂了《幸福的拉扎罗》。
故事的第一段大概是这样的:
“一只老狼因老态龙钟被赶出了狼群,它很饥饿,于是便跑到人类的家里,吃掉那些鸡鸭,人类试图杀死它,但又没有这个勇气,于是便日夜值班,设下许多陷阱,人类很讨厌这匹狼,觉得他凶残又强壮,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匹衰老而虚弱的狼。”
这个寓言故事正印证了,侯爵夫人对于农民们的奴役。
农民们被侯爵夫人剥削,敢怒不敢言,背后偷偷称之为“毒蛇夫人”,但又认定侯爵夫人对他们采取的一切行为都是天经地义的,然而事实的真相是——佃农制度废弃已久,侯爵夫人不过是一个欺骗者。
他们当中曾有人有机会揭竿而起,坐着车子去到城市里谋生,但最终却又被侯爵夫人的言语困住,他们的脚步被狭隘的思想禁锢,只能终日生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故事的第二段:
”后来,老狼的故事传到了一位圣人的耳中,他拥有与动物交流的能力,人们尊敬他,服从他,于是人们去找圣人,圣人接受了人们的请求——与狼进行和平谈判的要求,于是他出发去寻找那一匹狼,圣人一路长途跋涉,他走啊走啊,而冬天也降临了,圣人精疲力尽,他又冷又饿,却仍然找不到狼的踪迹,他不知道的是,狼也饿了,而且他已经跟踪圣人很久了,终于有一天,圣人倒下了,他倒在雪地上,狼也终于现身了,狼慢慢地,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向他靠近,正当狼准备要吃掉他的时候,狼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气味,这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味道阻止了他,他又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
”一个好人的气味。”
毫无疑问,拉扎罗就是片中的好人,也就是第二段故事中的圣人,但与寓言不同,圣人从故事中走出来之后,人们并不尊敬他,也不服从他,反而是把他当成工具,把他的大智若愚当成怯弱盲从,仅有对他有好感的Antonia肯把他当成正常人来对待,肯在拉扎罗多年后归来之时,俯首跪拜神迹。
第二段故事里的狼,与第一段所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
他所代表的是一种类似于上帝全知全能的存在,赐予拉扎罗跌落山崖后的第二次生命,供他这个好人,实现与Tancredi再次相遇的愿望。
而圣人再次来到尘世间的最终结局,片尾也用一个超现实手法不言而喻的揭示了:
“后来,圣人变成了“坏人”,老狼(上帝)回来带走了他的生命。”
拉扎罗具有圣人的一切品质,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负面的情绪,每份劳作他都乐意去做,每一件事都能让他感知到幸福的存在。
但在这浑浊的世界中,如此清澈如水的他便如同异类。
人们会在需要帮助时,待他好,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杀死他。
拉扎罗不明白,也不能知晓,他们究竟为何这样。
因而,在这浑浊的世界,死亡是他唯一的终局。
观看《幸福的拉扎罗》的过程,无异于铺展一块意大利电影的索引图示,它轻而易举地唤醒了我们对意大利黄金时代电影的久远回忆。那是德西卡、维斯康蒂、罗西里尼、费里尼、安东尼奥尼和帕索里尼等巨星云集的时期,意大利电影为世界描摹出了一幕幕无可比拟的辉煌图景。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的电影具有一种真正的魔力,轻灵、优雅,将现实与超现实完美熔铸于一体。这似乎让我们想起电影史上最为杰出的魔术师费里尼的成长路径,最开始作为“新现实主义”的一员力将,到后来成为一代“超现实主义”大师,同样有着将现实与超现实共铸一体的魔法。
在《大路》这部被认为是“新现实主义”代表作之一的电影中,已经出现了好几幕具有浓郁“超现实主义”氛围的运动镜头。尤其表现在杰索米娜逗留农妇家到楼上看望生病男孩的那一组镜头中,镜头跟随她的脚步,并通过光影变化,实则与《八部半》中的镜头创造出的梦幻之感相似。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当然不是费里尼的学徒(库斯图里卡才是),但我们却不能不想到她的电影与那位伟大的同胞之间隐秘的关系。首先是片名,“幸福的拉扎罗”意大利原文是Lazzaro felice, felice放在后面形容Lazzaro,表示幸福。但看过全片的观众都知道,拉扎罗一点都不幸福。
因此这个词具有一种反讽的用意。这不难让我们联想到费里尼的杰作《甜蜜的生活》,这个片名意大利原文是La Dolce Vita。按照意大利语语法,用来形容名词vita的dolce应该放在末尾才是,对此费里尼有自己的用意,他说他这样表达其实是想说生活的甜蜜,而不是甜蜜的生活。
无论何种情况,dolce在这里与Lazzaro felice中的felice具有相同的用意,因为《甜蜜的生活》中讲的生活也一点都不甜蜜。我想这是我们能为阿莉切·罗尔瓦赫尔的《幸福的拉扎罗》找到的其中一处与费里尼有联系的地方。其次自然是拉扎罗这个角色与《大路》中的杰索米娜具有的相似性:
他们的单纯、善良与正义,是这个糟粕世界中再难寻见的圣洁象征,而且在这两位人物身上我们都能显见一种宗教元素的影响 。《幸福的拉扎罗》中载着拉扎罗前往大城市的车与《大路》中藏巴诺载着杰索米娜离开乡村的车如出一辙,车厢都挂着一块绘有图案的布,只要看图就清楚了。
《幸福的拉扎罗》中出现的超现实场景——除去那些显示神迹的地方:拉扎罗死而复生,圣音从教堂飘出,狼的出现…仅仅指在日常生活之中突然出现的神秘——也与《大路》中出现的一样:其中一处是拉扎罗顺着喊他的声音进入烟叶林,镜头向前逡巡移动,这与《大路》中杰索米娜上楼寻找孩子的场景如出一辙。也就不必提将环境音消去、放大风声的手法,早在费里尼的电影中就有了;村民的口哨声瞬间让观众跌入神秘也是同一个道理。
虫鸣窸窣,艳阳高照,水波潋滟,这是意大利予人一贯的地理感知。提及这座物产丰饶、人文荟萃的亚平宁半岛,总叫人联想到以宗教神话为背景的长诗。去年的爆款作《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瓜达尼诺以古典而熨帖的镜头,精准复刻了原著中唯美的地中海风光。安德烈·艾席蒙笔下大段生机涌动的文字,辅以35mm胶片特有的怀旧颗粒感,浸渍出令无数人魂牵梦绕的仲夏图景。这种高度协调、统一的影像特性,除去取景地独有的物候环境外,自然还要归功于导演在影像调度上的丰沛经验和强大直觉力。
看完《幸福的拉扎罗》后,我的思绪再次没入一汪深潭,就像主人公迷失于时间的夹缝,观影过程中的心理震颤也渐渐停驻,失语,随那出逃的管风琴声一道,遁于低垂的夜幕中。然而这般迷幻的沉浸式体验,并非如前者那样以高浓度的亲密氛围将人包裹,而是从繁复交织的线索中剥离开来,导向另一种奇异而开阔的审视。如果说CMBYN寄托了完美如古希腊雕像的初恋情愫,那么拉扎罗从田园走向都会,从过去闯入未来的奇谲旅程,则更像是一个纵深的隐喻。时空的棱角在此处被大幅抹去,唯留下数声性灵而出人意料的呢喃。
影片在许多方面与导演洛瓦尔彻的前两部作品《圣体》、《奇迹》一脉相承:自然光的纯熟运用,点睛的超现实结尾,不过最出挑的当属她以意大利民间传说和童谣为配方,从中萃取出的绝妙灵感。
在主题揭示上,影片被有意拆分为两段,前半程以恬然如诗的画面,勾勒出桃花源般隐逸的乡野美景,与佃农制度还魂的暗线相映衬,多少给人以压抑的危机感。而在讲述圣人与饿狼故事的画外音落定后,叙述者意欲书写的内核才越发清晰:作为“好人”象征的拉扎罗跌落悬崖后在谷底苏醒,他是圣经中死而复生的拉撒路,是见证了时空错位、沧海桑田的旅人,亦是被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文明形态双双驱逐的美德之子,一个落魄而幸福的殉道者。
至此,对于原始环境下阶级秩序的渲染行将末尾,尽管电影的主线尚未明晰,更像是由部分零碎而互不关联的情节串接而成:因被烟草业奴役而日渐麻木的农人与庄园主的身份悬殊,和他们恍如蚍蜉撼树的命运。影片开头便借由一双私奔遇阻的年轻恋人,挑明了权力契约压倒性的剥削。侯爵夫人的形象在此处附上两重含义:利益生产的垄断者/思想行为的审查者。在其一手遮天之势对人的规训和钳制下,不论村民有限的反抗还是贵族公子策划的“绑架”闹剧,都像是驾着一叶孤舟迎击浪头,再怎么设法翻身,都无法撬动剧情出现重大的转向和推进。
而正如《奇迹》中的商业真人秀,将关涉现代化进程的矛盾适时引入,洛瓦尔彻在新作中同样安排了与「传统」相对立的警察角色,正是他们看似突兀的造访,打破了村庄常年来的停滞和死寂,将这一地处文明边缘、黑暗笼罩的角落拽入水泥森林。影片也在这时从纯粹的阶级寓言跳出,上升为一道扑朔迷离的幻景,为后半段连同场景、摄影、声效在内的一系列风格过渡埋下了伏笔。
需要指出的是,不少导演喜欢通过分段处理的方式,赋予影像更为丰富、递进的层次感。但当剧本缺少顺畅自洽的逻辑,用以榫合各部分的内在结构,便会使影片呈现明显的脱节与断裂。好在洛瓦尔彻总能以令人折服的技巧,将视点放置在一个个灵气溢出的人物身上,填补叙事起跳留下的空白。《圣体》和《奇迹》中的小女孩,都拥有无比纯真细腻、免于世俗糟粕的内心,回到本片中,这个关键的人物便是拉扎罗。
拉扎罗之于这个世界,犹如费里尼《大路》中历经坎坷,却仍善心未泯的杰索米娜,与前者不同的是,围绕他的身世和性格成长,导演并未做出太多交代。作为纯洁良善的化身,他的存在更像是一个缥缈到近乎不切实际的所指,包括人物的面庞和语调,都与画中走出的神明别无二致,正巧对应了那幅油画质感的海报。当友人们叽叽喳喳讨论着重返家园时,他坐在月光下默然垂泪,宛如一尊哭泣的圣母像。
那或许是因夜空中洒落的旋律而触动,或许是为好友坦克雷迪困厄的命运而哀怜,又或许是被世人冰冷的言行刺痛……答案无从考证,唯一可确信的是,在气候流转变幻的世间,承载记忆的感官终将钝化,而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也都成了铁轨旁蜷居的陌生人。
正如片中充满想象力的一幕:入夜村民们围在窗前,眺望远处忽明忽灭的微弱红光,猜想那是宫殿中燃起的火把。随着故事切换至第二幕,光源的真实意蕴才昭然于众:象征现代工业奇观的信号塔,及其影射的一连串外部变迁(文明进化,社会重构,封建阶级消亡),与这些动态特征对照鲜明的,是人性深处荡涤不掉的原罪,和拉扎罗始终皎洁清亮的双眸。
在这种乡土环境孕育的至善反衬下,村民们集体涌入的城市,就像一座聚集了破产与偷抢诈骗、令人窒息的监牢。面对全球资本巨鳄土崩瓦解、难民流落欧洲各地的现状,导演并未将意识形态的口号正面打出,而是借由呼吸式的胶片影像,让观众随拉扎罗的脚步一道,穿梭于冲突不断的混乱国度,间接融入对现实议题的针砭和探讨。
如此诗意又异常鲜活的手法,足可见其在承接前人衣钵的基础上,对于自身作者风格大胆成熟的探索,和女性特有的轻柔、感性视角碰撞后,瞬时迸发出一种简约而不轻薄,饱满而不空洞的生命力。也难怪在戛纳电影节高度政治化、命题创作沉闷的今天,这样一则富于普适意味的警世神谕,能打破地域和文化的限制,让令所有人为之动容。
影片结尾,拉扎罗在银行里被暴民围殴,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的身影幻化成狼,伴随那支神圣的管风琴曲钻入车流,逆向奔跑在马路上,仿若浊世间一抹残存的温度,寄寓了人们对光明存续的幻想。笔者私以为,相比于构建这样一个俨如天方夜谭的神迹,创作者真正的意图,在于激发幕布外的人去自觉思考,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值得拉扎罗这样的坚守付出吗?换言之,在争斗和分裂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世界,真能为笨拙如斯的良善提供栖身之所吗?
我无法回应这个尖锐的问题,只能引用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的几句诗,留作对在世所有纯洁生灵最美好、虔敬的祝愿:
“我爱回忆那些毫无遮掩的岁月
圣洁的青春/神色单纯
面容甜蜜/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流水无瑕”
今年戛纳最佳编剧奖影片《幸福的拉扎罗》出资源了。该片意大利导演出身哲学系,可以想像它是我喜欢的风格。但没有想到它是至简魔幻的。故事简洁,16厘米胶片使画面质感粗粝又遥远,身强体壮的阿扎罗有一双鹿一样的眼睛……。阿扎罗幸福吗?他鹿一样谜一般纯洁的眼睛里有愚昧,有圣洁,有奴性,有忠诚,有无私,有因无知而起的无畏。导演探讨了人性的弱点、城乡的本源差异、教育的作用、政治的迷途、宗教的虚化、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艺术的虚弱与无为,阶层分化的根源,以及回不去的故乡。最后的影像是:拉扎罗倒下了,老狼仓惶游荡在街上,好人(或愚昧的人)与疲弱的狼都将是无法适应当下社会的。导演不是在重申丛林法则,她只是在让我们参与探讨,在这个魔幻而又粗粝的现实世界,人性掺杂着神性、奴性与兽性,是否可以捱过所有当下的严冬,政治的宗教的经济的道德的的严冬。这是个悲伤而又诗意的哲学影像。但悲伤并不深重,导演让教堂管风琴的音乐“逃走”,专门为阿扎罗一行演奏,这是她想给这个世界一些体恤的努力。
他只是去了一个更好的世界。
无论故事立意还是成片效果,《幸福的拉扎罗》都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作品。拉扎罗就像一面镜子,他的淳朴善良,他身上“超人性”的纯粹,映照出了很多很多,比如人性、世情、时光流逝等等。但显然,导演的意图并不止于探讨这些,往更远处看,是人性与神性的相爱相杀,以及意大利社会数十载的沧桑变迁。为了更好的理解本片,我打算从以下十个方面对本片进行探讨。
在农庄里,拉扎罗是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因为他的老实巴交和木讷言行,所有人都对他喝来唤去,只要周围人随便一句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他帮什么忙就帮什么,就这么实诚的一个孩子。不像有些人帮助别人是为了图什么,图奖赏图升迁图好人缘好口碑等等,可拉扎罗什么都不图。他助人纯粹是自觉的无意识行为,不是有意为之的。
他从来不会说“不”,看起来也从不伤心,总是一个痴痴呆呆的“诚实”表情,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在远离人群的小角落里煮咖啡,喜欢对着空气发呆,即使暴雨来了也不躲不藏……这让我想起《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都是“钝感力”十足的人。但是“钝感力”十足的人,却身上往往拥有一些别人不易觉察的美德,也往往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比如许三多可以一口气做333个腹部绕杠,而拉扎罗就更神奇了,竟然可以抵抗时间的流逝。
拉扎罗是一个“赤子之心”尚未泯灭的年轻人。这和他生活的环境不无关系,那个与世隔绝的农庄里,时光流逝缓慢,人际关系单纯,身为一个佃农,拉扎罗也不需要思考,只需要不停劳动。所以他想得少,不如外界的人那么复杂,而喜欢亲近自然的天性又让他天然地比别人本真纯良,观影时,我很自然地想起了David Bowie的一首歌《Nature Boy》,拉扎罗是“自然之子”,在这个争名逐利的浑浊之世,他的“赤子之心”是这世上最稀有最珍贵的东西。
可遗憾的是,人们都不认识“赤子之心”更不懂得尊重和珍惜,所以每当拉扎罗出现,人们总是一脸不乐意,仿佛吃了苍蝇屎一样的恶心表情,当他发着高烧时每个人都在拿他取笑,也不愿意分出一个床铺供他休息。人们只能把他理解为一个好心的“傻瓜”“白痴”,然后毫无顾忌地加以利用,却从不会觉得他的可贵与罕见。这就是人性的悖谬之处。所以在传说里,耶稣最终被人背叛被世人所误,还以自己的死来替世人赎罪。从始至终,人类一直是浑浑噩噩的蒙昧生存着,他们是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罪恶与丑陋的,假如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个圣洁的美好之人,他们只会本能地排挤和厌恶,却不知悔改。
故事发展到中间,拉扎罗忽然坠落悬崖,与此同时,侯爵夫人的骗局被拆穿,所有被蒙蔽的农民纷纷逃离农庄。也就是在这时,世界一下子前进了几十年。等拉扎罗从昏迷中苏醒,世界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
这一段落可能是《幸福的拉扎罗》里最匪夷所思,也最魔幻现实主义的地方。当然这是创作者有意为之的段落,由此我们就可以窥见时间在世界的无情流逝,也能解释拉扎罗后来为什么突然具有了“神性”。这场坠崖坠的漂亮,一下子把《幸福的拉扎罗》坠到了超凡脱俗的境地,连电影本身也具有了经典的独特气质。
一个人长眠不醒,而等他突然苏醒,世界早已今非昔比,这种故事设定,在西方诸多经典文本里都有涉及,比如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奥兰多》,布拉姆•斯托克的 《德库拉》等等。而拉扎罗坠崖的场面,并非电影独创。一起意外事件让一个人停止生长,并且具有了天赋异禀的神力。在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里,这种手法就曾被用过。《铁皮鼓》里小男孩从楼梯上意外坠下,然后从此停止生长,而且具有了声可裂石的天赋。而小说被拍成了电影,还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殊荣,在片中饰演小男孩的那个演员大卫•本奈特也在片中客串了一下,就是那个对着侯爵和拉扎罗破口大骂的投资人,他大喊着“你们俩都是小丑”。
因为这场意外坠崖,时空的界限被打破,电影的视野与格局瞬间打开,拉扎罗从过去来到了现在,他依然还是年少模样。而在这匆匆时光流逝里,我们也看到了周围人的巨大变化,那些农庄的农民们开始在城市落地扎根,过的却是蝇营狗苟的底层生活,他们不再淳朴也不再善良,在尔虞我诈中变得更像“城市人”,而在乡间与拉扎罗短暂邂逅的年轻的侯爵,在时光流逝中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骗子”,外形上也与曾经判若两人,心怀梦想的翩翩少年成了油腻的肥胖大叔。从乡村到城市的变化,以及今非昔比的时间差,让单纯的拉扎罗一时无所适从。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心怀“赤子之心”,在都市丛林里游魂一样游走,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寻寻觅觅。
《幸福的拉扎罗》里,恰好出现了人类社会比较有代表性的三种人。拉扎罗,他周围的农民,还有侯爵夫人。这三类人分别代表了人的三个层次,相对而言,拉扎罗身上“好”的一面更突出,而他身上罕见地存在着一丝“神性”,从内而外散发着圣洁的自然气息,恍如一道洗涤人心的清流,不像普通人充满了欲望,他天生具有淡泊寡然的心性,在他看来生存就像一场随遇而安的旅行,无所谓目的和意义,而路上的每个人都值得被善待,所以他总是那么知足常乐的“憨样”。而坠崖之后的拉扎罗反而比以前更具神性,“人性”在他身上反倒不明显。有几个镜头都在透露这个信息,除了永远青春的模样,他可以把教堂的音乐带走,以及树丛间投下的圣洁光束,都预示着他已经不再是凡人了。
和大部分人一样,农庄的农民则是“人性”占据了绝对上风,他们自私自利斤斤计较也会排斥异己,但总体而言不算太坏。在我们的生活中这种人居多,所以我们不难理解这些人的心态。而当“人性”面对“神性”,自然要匍匐跪地,所以我们见到,当拉扎罗从过去来到现在,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他曾经的同伴安东尼娅大为惊骇,竟然激动到突然对他跪拜。
侯爵夫人是电影中的反派,她一开始就在欺骗剥削农民,还满嘴的大道理,靠欺压别人谋生的她谙熟“弱肉强食”的法则,可以说她是“兽性”的代表,在每一个被恶魔缠身的躯体里,都住着这样一个扭曲的灵魂。
假如周围人的“人性”“兽性”不那么明显,拉扎罗的“神性”就无从体现;假如没有拉扎罗的超凡脱俗,就体现不出人类的自甘堕落。电影里有一个镜头,拉扎罗年轻时的伙伴安东尼娅最终走上了诈骗谋生的道路,也让拉扎罗入伙一起欺骗好心路人,可是当拉扎罗和她干了一票之后,她就匪夷所思地表示不想再和拉扎罗合作了,那是因为她身上的“人性”与“神性”在激烈交锋,只要拉扎罗在场,她的自甘堕落就显露无疑。为了让自己不再受良心的谴责,所以她才不敢和拉扎罗再在一起“作恶”了。
《幸福的拉扎罗》里,时空的变迁几乎是断崖式的跳跃,纵向的时间是从几十年前到几十年后,横向的空间便是从农村到城市铺陈开来,可以说,意大利数十载的社会变迁,都在电影里有所投射。而假如只是平铺直叙讲述这些变化,那么就可能索然无味,所以导演便创造了拉扎罗这个人物,他一个人充当了自然和工业的纽带,也映照了乡村和城市的天差地别。
这种社会变迁,我们应该都身有体会吧,城乡二元的格局,农民纷纷涌入城市,数十载的狂飙猛进之后,工业化在古国落地开花,自然也不可避免地遭受了污染,人们的传统观念也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小农经济不再是主流,人们对于金钱的欲望空前高涨……这些在《幸福的拉扎罗》里面,都隐隐体现了出来。拉扎罗与他的那些农民朋友们,无论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还是在一个经济发达的工业社会,都始终位于食物链的最底端,处于被剥削被压迫的地位。而无论怎么看,拉扎罗和他的农民朋友们都不像一个城里人,他们即使住在了城市,身上却还是留存着农人的本性,在城市边缘飘来飘去。当初他们离开农村来到城市顿时如同鱼儿离开了水,除了偷抢拐骗什么生存技能也不会,而最让他们向往的还是那些田园生活,即使在城市的角落,他们还是乐意在泥土里挖野菜,因为那让他们觉得亲切。这种境遇就如同来北上广打工的农民工,你可以说你在哪里谋生,却永远不敢说自己就是那里的人。因为你的根始终还在农村,城市只是一个赚钱谋生之所,无根的漂泊感如影随形。
可以看出创作者的态度是中立的,他们的眼里的城市是杂乱庸俗的,却并不觉得农村一定比城市好,但那里起码更能让农人有归属感。在电影的开篇,侯爵夫人鞍前马后的属下,刚来农村就大发感慨,不停夸农村空气好,他说,农村什么都好什么都有,而城市却只有美酒。可是这种“农村好”是建立在奴役之上的,没有平等与自由,农人连进城都要经过侯爵夫人批准。后来没有了奴役,却也并没有换来实质的自由与幸福,农人在城市还是一样流离失所。于是这时他们又开始怀念农村生活了。可以说,农人们对城乡的态度是矛盾的,创作者对城乡的态度也很矛盾。也许,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自由之地,只有你觉得安心的地方,才可以称为家吧。
在《幸福的拉扎罗》里,主创刚开始就给观众开了一个大玩笑。貌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生活,还有那些说说笑笑的欢乐农民,其实都是一个天大的谎言。直到电影中段,也就是拉扎罗坠崖之后,搜寻年轻侯爵的警察赶来,这个精心编造的谎言才被拆穿。
农人欠侯爵家族的债务都是无中生有,合同制的社会还存在被奴役的佃农简直是天方夜谭。女侯爵欺骗了所有农民,让他们以为世界不曾进步,让他们子子孙孙都为自己劳动,从他们身上压榨剥削从中渔利,供自己吃喝玩乐消遣。可是女侯爵又不同于一般的压迫者,她有一套完善的“治理理念”,她洗脑的功夫可谓登峰造极,从让农民几十年如一日地为她无偿劳动就可见一斑。生活中她就是一个有修养有素质的成功女性,对谁都面带微笑,还专门给农民的孩子授课,讲“要做上帝的仆人”“勤劳谦卑是美德”之类的话。
这些行为似乎不是这位女伯爵独有的,从古至今,从国外到国内,统治阶级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些吗?先给你灌输一些“高大上”的做人准则,教你做善良顺从的小绵羊,等你迷迷糊糊心悦诚服了,然后再举起屠刀肆意宰割。记得日本侵华战争里,最先做的便是建立所谓“大东亚共荣圈”,给中国的孩子教授日本人想要你知道的“道理”。而在南斯拉夫电影《地下》里,统治阶层为了让地下的人们服从管理,就整日广播一些虚假信息,让人们误以为世界没有前进,还是几十年的样子,在这个谎言编织的世界里,天空始终被谎言笼罩真相无法透进来,所以也就没有人思考更不懂得反抗。
《幸福的拉扎罗》前半部分一直在讲述农村生活,后半部分逐渐来到了城市。观看过程中,我自然想起了乔治•奥威尔的名作《动物农场》。那个堪称警世寓言的故事里,动物们整天被人类奴役,有一天它们觉醒了就把农夫赶走自己当家作主,可是最终的结局却是换来新一轮的奴役,依然是少数动物在享受,大部分动物在辛苦被剥削。貌似是在讲动物,实际是在讲人类的处境。
“这些人和动物一样,给他们自由,他们就意识到被奴役的命运;你让他们不停劳动,他们就会不自知。”这是侯爵夫人的“治理格言”,她虽然不是好人,可是她的只言片语却道出了真相。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看到了众人对拉扎罗的欺压,所谓的弱者对更弱者的欺压,她说,“他们都是被压迫被剥削的人,却不知道反抗,反而去欺压比自己更弱的人。”
而等农场被警察关闭,女骗子被法办,农民却流离失所,期待的自由与幸福生活并没有来临。反而很多农民走上了偷抢诈骗的犯罪道路。远远望去,整个城市乃至整个社会都是一个大型“动物农场”,被奴役的命运依然存在。最讽刺的地方就在此,从农村到城市,从小农场到大社会,假如说农场的生活如同奥威尔的“《动物农场》乡村版”,那么城市生活就是“《动物农场》城市版”,总而言之,无论农人去了哪里,无论骗子是否被法办,“动物农场”都始终存在。那不是一时一地的遭遇,而是从古至今,遍地都有的“丛林法则”。奥威尔的《动物农场》绝对不只是想要说一个农场发生的故事,也不是在说一些动物和农夫的遭遇,而是呈现的整个人类社会的普遍真相,是关系到每个人的生存困境。
电影里有一首插曲,一首在高唱“梦想”的快节奏流行歌曲。在电影里这首歌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农村,侯爵少爷年轻时故意远离母亲,并且妄图用“假绑架”要挟母亲获取赎金,他住在拉扎罗野外的的隐秘洞穴,时常带着耳机独自听歌,拉扎罗就在旁边,他脸上的表情很呆萌,似乎听懂了歌词又像听不懂。第二次是拉扎罗来到城市,在贫民区的电视上听到了这首歌,别人都在交谈,只有他出神地听着这首歌,若有所思。我猜想他是想念侯爵少爷了,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其实这首歌还是很“正能量”的,歌词从头至尾都是在大谈梦想,鼓励人们勇敢追梦,假如出现在一个励志风格的片子里,我兴许还会小激动一下,然而在《幸福的拉扎罗》里,我只是顿觉讽刺。因为这个故事架构里,哪里有什么梦想可言?有钱人才能谈梦想,好上加好锦上添花,穷人奢谈什么梦想?除了谋生还是谋生,在一个富人统治一切的世界里,活着就不错了。年少的侯爵本该是有梦想的,他曾对拉扎罗说,“我们成为古代的骑士吧,一起反抗压迫与剥削,去开创一个新的世界。”然而最后呢,他也只是一个loser,母亲破产以后他什么也没有,只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而拉扎罗可能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什么叫梦想,对他来说,这些人们嘴里的话都太新奇了。
梦想不是包治百病的仙丹。在一个冷酷的世界里,除了欺骗与被欺骗,除了剥削与被剥削,加之人性无处不在的贪婪自私,还有那些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世界充满林林总总的荒诞……所有这一切,与梦想半毛线关系也没有。可讽刺的是,越是冷酷无情的人间,越是喜欢提出一些“梦想”“幸福”之类的“正能量”词汇,寓意着努力奋斗之类,可实际上还不是弱肉强食骗来骗去。梦想当然很美,可是出现在一个扭曲的冷酷世界里就好像笑话。人们不谈梦想是因为难以实现,一旦说出来又显得不真诚,而那些歌词里的梦啊爱啊,为什么听起来都像镜花水月啊。
从头至尾,电影里反复出现了一种生物,那就是狼。在与世隔绝的山谷,狼群时有出没,农人的鸡鸭总是屡遭劫难,农人对其敬而远之。而在拉扎罗坠落悬崖之后,把他从昏迷中唤醒的却是一只狼,当结尾处那只狼再度出现,它和拉扎罗进行着隔空对视,而它仿佛能预知拉扎罗的宿命一样,当拉扎罗被众人围殴致死,它就悄然离开了人群,投入了车流不息的城市丛林。
那是不是可以说,那只狼其实就是拉扎罗的灵魂化身,或者说,拉扎罗的性灵其实就是一只狼,当他去世的时候,狼也就跟着离开了?在《幽灵公主》里,山兽神的化身是一头神鹿,人类射杀它以后换来了灾难,那是自然对人类的惩罚。而在哥谭的故事里,猫女本是凡人,她被人陷害坠地而死,是黑猫把她唤醒,从此她有了猫一样的性情。
想想的确匪夷所思,一般人从悬崖坠落难有生存可能,可是拉扎罗不仅毫发无损还突然有了神力,出现在他身边的就是一只狼。而在这个段落,画外音就是“圣人与狼”的故事,离群索居的老狼与山穷水尽的圣人遭遇,但是狼没有吃圣人,因为它嗅到了一丝味道,那不是人的味道,而是神的味道。虽然主创没有指明拉扎罗具体身份,但是我们不难猜到他的圣神与独特,不妨大胆推测一下,或许他是大自然之子,或许是耶稣在世间的化身,或许是被山兽神赐福的人类……或许在他坠崖之后,他已经离开了人间,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只是一只化身为拉扎罗的狼,因为它想要游历人间。但无论如何,狼的指意是圣洁的灵魂,它不为人理解,为世人所伤,只能在芜杂的人世独行。
电影的片名很有迷惑性,估计没看过的人还以为是一部小清新风格的爱情片呢(比如我),可事实上,看过之后才发现和《美国美人》一样,片名的反讽意味大于字面意思,而且拉扎罗到底幸不幸福呢?
在神明的眼里,幸福的定义不同于凡人。也许经历过了就是幸福,也许一瞬间的相遇也就是幸福。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拉扎罗可谓是幸福的。他也曾和年轻的侯爵有过短暂的相逢,也曾在山谷林间自由行走,也曾在这个世上来过一遭,见到了许多人遇到了许多事,但始终无怨无悔无愧于心。王小波曾说,“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从这个角度来看,拉扎罗似乎也算是成功。
但假如从我们这些凡人的角度看,拉扎罗根本就不幸福,甚至可以说悲惨。首先没有人善待他,都把他当做傻子一样欺负。许三多说过“傻子不难过,傻子不伤心”,如果拉扎罗是个傻子,那么他就不会伤心,说不定还觉得幸福。可是我又不觉得拉扎罗是一个傻子,他只是一个宽厚到近乎木讷,善良到类似愚蠢的人而已。别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在他的眼里,他并非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是他都选择了理解与礼让,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而后来,他也的确落泪了,因为他见识了世界的冷酷无情,一直信任的侯爵欺骗了他,连神明也抛弃了他,教堂里竟然不允许穷人听音乐,所以他落泪了。
或许,拉扎罗来人间一遭只是为了体验的,经历完毕就该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他的幸福源于大自然,源于日复一日的辛勤劳动,源于和周围人友好相处。而这些在农村的时候,他基本都拥有,但是来到了城市,他几乎一无所有,也平生第一次留下了眼泪。所以他最后又变成了一只狼,开始了返回大自然的漫漫旅程。只有那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结尾,拉扎罗被疯狂的众人围攻致死,此时有一匹狼从他身边跑过,跑过都市丛林的车水马龙,故事戛然而止。那匹狼走了,拉扎罗也走了。似乎这就是结局,可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在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里,小王子在宇宙遨游,见识了纷繁复杂的世界,与不同的人相遇然后离开,在与飞行员在沙漠里短暂相逢之后,被毒蛇咬了之后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累了,要睡了。”纯洁的灵魂是不会在污浊的世界久留的,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允许,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不配拥有如此纯洁的灵魂。人们都相信,小王子不是死了,只是回到了自己星球,从此和自己的小玫瑰永远在一起。
拉扎罗也不是死了,他只是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死亡只是为他开启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那是一个迥异于地球的地方,那里有梦幻的山川河流,有神奇的草木鸟兽,有长着翅膀的可爱天使,有天籁一般的音乐弹奏……我宁愿相信,他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他会获得爱与幸福。
在断桥下不敢渡河,我却能徒步通往文明。在鸡窝边提防猛兽,我却能狼嚎与之共鸣。佃农制的收割机旁,我是穿着破布的农民;现代化的挖掘机边,我是容颜不老的圣人。悬崖边坠落未被饿狼蚀骨,银行里落井却被众人投石。闯进教堂想听圣音,却被轰走。人与神的时间,人与兽的语言,人与人的悲欢,终不相通。
Lazzaro没有正恶立场,也无好坏判断,始终在单向地吸收概念。唯独Antonia察觉到了他这种易受影响的被动性,在行骗过后谎称是魔法,并不再拉他参与。却依然无法避免他在全新的社会形态中,笨拙地运用新学概念与旧有经验,从而导向那个悲剧结局。这些村民,无论是在乡村还是城市,在面对更高阶级(哪怕是没落的Luna家族)的时候,始终只能“在门外”。
魔幻,神谕,狼的意象,阶级的消亡,圣经故事。导演太有才华了,真的很难拍。男主角像雕塑般的脸庞,又清秀又圣洁。
圣人没有死于粉身碎骨,却死于现代生活。
恶还有隐蔽性,但善良是醒目的,它像月光一样皎洁。人们信奉神、敬慕神、召唤神,却也误解神、驱赶神、叱骂神。在这样的人间,善良无法栖身,神无处降临。其实,什么是神呢?神就是:一个好人。
制度和时间改变不了穷人,也改变不了拉扎罗,他出现过,他又出现了。
琴键按下去没有声音我眼泪就流下来了;电影看完半个小时了,我还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哭
奴隶时代的穷人和新时代的穷人,穷法都是一样的,更可怕的是,文明没有前进反而退回到了蛮荒时代,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包括神秘的拉扎罗。
四星半,主竞赛看到现在的最惊喜,希望三大奖可以取其一,无论是形式、影像、主题、表演、演员选择,各方面都非常出彩。16mm拍出的复古感,乡下的自然风光,自带灵气的男主,城市与农村的对比,以及不经意的超现实部分。都让这部影片非常难得,一种自然主义风格,安静、舒服。
伊始,我以为是乡村爱情版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期间,我又以为是北方一片苍茫版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最后,才恍然大悟,是意式太阳照常升起版的《柏林苍穹下》。
哎,怎么感觉是个如同网红店的电影,装修得很高级,但是不好吃,时尚人士纷纷来打卡、自拍、发朋友圈,热泪盈眶地表示喜欢。
一则关于善良的神格寓言。虽然结尾有走火入魔之嫌,但剧本太太太厉害了,打破时间和空间屏障,讲了阶级、贫富、人性各种问题。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只有拉扎罗没有变,他的眼神依然清亮,他依然默默的任劳任怨。而我们——我们活在圣人已死的世界…
继承了意大利电影的魔力,谱写出如此清新脱俗的诗意影像,放在这届戛纳主竞赛里面太耀眼,令人沉醉。教堂颂歌那段犹如神来之笔。
阿巴斯式的大远景勾勒出不知魏晋的桃花源,光感通透如油画,人物在茫茫天地间的移动,暗指自然环境变迁下人类活动的微渺不足道。时空转场甚妙,沧海桑田之巨变藉由画外音故事的讲述达成,并成为主题寓言巧妙点睛,与邦哥《恋爱症候群》异曲同工,都极富技巧。踏进城市洪流,如赫尔佐格式落入凡间的无辜纯良天使,阶级颠覆并未泯灭世间凶残,人类自捆自缚的毁灭之路势在必行,圣心虽用心良苦然功败垂成,教堂内消失的音乐伴随少年哭泣一幕绝美,他曾这样爱过你们,他曾幸福过。大银幕二刷,升级五星,结尾一滴泪仿佛落到心里。以肉身渡众生,误入险恶风尘,人类开蒙之前的神。前半段徜徉在埃曼诺·奥尔米《木屐树》与维斯康蒂《豹》的油画感中;声效极棒---田野里声声的呼唤如耳语,风声渐盛的层次,雨点打在屋顶上的错落感,让人沉醉。
好想掉进这故事里,步骤慢点,气氛神秘。(贾科长,想拍社会大变化又想魔幻现实,跟年轻人学一下不好嘛,非要自己致敬自己,尴不尴尬)
如果你一觉醒来,从农业文明穿越到现代文明,你也会像拉扎罗一样,发现人类并无长进,生活方式变了,然而内核并没有改变,一切都建立在欺骗和剥削之上。片中伯爵夫人的话,令人很感触:“人类就像动物,我剥削他们,他们剥削更弱小的。”现实情况便是如此,有权势的人欺压没有权势的,没有权势的便欺压更弱小的。虐待孩子和动物的人,莫不如是。
惊喜的看片感受,剧作神奇,可细思的地方不少;现实与奇幻,社会及宗教诗意地结合在一起。好看,又耐得住琢磨。意大利女导演的第三部作品,才华横溢。
洛尔瓦彻的作者性与叶芝早期的诗歌相通,是一种会呼吸的沉浸式影像风格,带着某种神秘主义和象征主义的东西,比如意象簇的构建和抒情。这种诗意让我看完后思绪浸染其中,再无心思走出影院奔向下一场电影。
拉扎罗无疑是本世纪最伟大的银幕形象之一,他对世间一切都不清楚不明白,但却从不困惑不迷惘。他的淳朴成为他蠢笨的罪证,却又如镜子一般照出旁人的丑恶。被奴役的状态不会因时间地点而改变,只不过奴役者从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但导演无意控诉,她只是温和的注视着这个世界,正如拉扎罗一样,除了自省,便是喟叹。
愚蠢的人类认不得神的样子,只在自己需要时急迫地呼唤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