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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9月6日,费得里科·费里尼执导的影片《大路》在意大利威尼斯电影节上映,斩获第19届银狮奖最佳影片。 一年前,也是在这里,费里尼凭借《浪荡儿》揽获了导演生涯第一尊银狮奖奖杯,这一次,《大路》在银狮奖上二度开花,再次将他裹挟进国际视野之中,也卷起了更高的浪潮。
回顾费里尼的创作生涯,可以把《大路》看成是费里尼的中场战事,它既是费里尼转向精神迷航的发轫之作,又恰逢影史与历史的转型时刻,还是“愚人”传统的再一次回归与复兴。
如果回溯当年《大路》获得银狮奖背后所蕴涵的意义,也许可以从历史和影史的两个维度去理解和考量。巧合的是,无论历史还是影史彼时都正经历着转型时刻。
从历史的坐标轴上看,彼时的欧洲正面临着一个转型时刻:开始脱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废墟残骸,脱离穷街陋巷,开启战后新生活的重建,到了50年代初期,随着生活步入正轨,渐次安定和富裕起来,人们转而把更多的目光投射到内心世界和精神生活的重建之上。
而在意大利影史坐标系上,也同样面临一个转型时刻:于战后瓦砾中兴起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流派及电影运动,它曾经引领这个国度追寻重建家园的梦想,是城市新生活的开拓者与风向标,此时,这个用纪实美学建立起的大众神话已逐渐走向尾声。新现实主义已完成它的时代使命,而它的美学特征,则成为一种遗产被继承下来,也是在这一时刻,费里尼带着他的影片从新现实的美学基石上出发,开始转向精神世界航行,探索复杂而幽微的人性和精神宫殿,追问人类的心灵之谜,《大路》便是这一转型时刻的标志性作品。
《大路》全片处处透露着两股力量的纠缠交融:既有来自前辈大师新现实主义美学的身影,又能看到日后成为费里尼作者性的个人独特风格(或称之为费里尼笔触)的萌芽。
《大路》的基底无疑是现实主义的,道路本身即是非常现实主义、形而下的意象。同时,真实的街景拍摄,朴素的摄影机运动,反戏剧性的情节发展,都营造出强烈的现实感和纪录片风格。在一段段时空场景的变换中,不变的永远是意大利民间风情画卷的底色,这些都是费里尼从新现实主义大师中继承的养分。而另一方面,在每一段时空中,费里尼又刻意虚化了现实,虚化了意大利的每一个具体而微、现实地理意义上的坐标。
影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
在一次表演结束后,藏巴诺带着杰索米娜来到餐厅吃饭,杰索米娜问藏巴诺:“你老家哪里?”藏巴诺:“我家乡。”杰索米娜又问:“你在哪里出生?”藏巴诺回答:“在爸爸家。”
这又是一段充满哲学意味的对话。可以说,在形而下的叙事肌理中,费里尼有意织入了形而上的主题。全片中有多次关于地点的对话,却只出现过一个具体的名字——罗马,由此反而把罗马凝聚成了颇具象征意味的符号,它成了费里尼内心深处的精神符号,也成了费里尼经由该片所传达的地理图腾。
《大路》首先是一部道路主题的影片,它讲述了一段关于流浪和漂泊的旅途。在108分钟的时光里,我跟随主人公藏巴诺和杰索米娜进行了一场永远在路上的漂泊,途中还遭遇了第三位主人公,绰号“傻瓜”的江湖艺人伊尔马托。三个人在各自的大路上遭遇着不同的命运:形而下的藏巴诺当然是实用主义、现实主义的信徒,卖艺、挣钱、性交、野蛮的暴力输出,几乎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但他最终苟活了下来;形而上的杰索米娜则是与之对立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化身,她的大路却没能支撑她走下去,最后孤独凄凉地离开人世。“傻瓜”伊尔马托则是更特殊形象,影片中他接近于超现实的符号存在,他的大路则溶解在藏巴诺和杰索米娜之中。
费里尼在两位主角身上设置的理想与现实两条大路,与英国作家毛姆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主题遥相呼应,当然这组对立道路背后的母题和遭遇,也是向每个观众抛出的困惑和难题,时至今日,依然在有力地叩问着你我,叩问着每一位观看影片的人。
《大路》始于漂泊,又终于漂泊,三位主人公在漂泊,马戏团在漂泊,修女也在漂泊,透过以上人物,费里尼传达了这样一种讯息和感触:人生即是一场永远在路上的漂泊和流浪。这种感触,在当下也能引起强烈的共鸣,它与如今使人焦虑不已的围城效应有着某种精神上的契合,后者认为人生的本质,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过渡到另一个囚笼罢了。
其次《大路》还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这个爱情故事极富魅力之处在于:一个充满个性色彩、独一无二的样本,在费里尼的镜头下,却拍出了普遍而广泛的感染力。铁肺大力士藏巴诺野蛮,粗鲁,狂暴,充满着原始的兽性和欲望;杰索米娜温柔,纯真,善良,甚至还有圣洁的气息,在她身上鼓荡着的是诗意和神性。
而这个两极,也可看成是人类或者说人性中的两极。费里尼在影片中解构了它们,巧妙又合理地安排到藏巴诺和杰索米娜身上。同时在这个爱情故事里,费里尼还安嵌了一个现代性意味的内核——孤独。两个孤独的灵魂,两座孤独的小岛,在意大利贫瘠荒凉的大地上相遇,开始了他们流浪卖艺之旅。
藏巴诺的人物形象会让我想起希腊神话中的西绪福斯,无聊透顶的莽汉一年年一次次地重复着相同的表演台词和内容。为了呈现藏巴诺的枯燥,费里尼安排他每次表演前都要完整讲一遍台词,但每次的复述又稍有不同,以此彰显真实感。
杰索米娜是全片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角色,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导演选角的精准——朱丽叶塔·马西纳,她是费里尼精神缪斯的具象,也是他的妻子。朱丽叶塔对杰索米娜的成功演绎,不仅在于精湛的表演,还在于她自身与角色极为贴合的气质。我想看过《大路》的观众应该都会为朱丽叶塔而感动,这位缪斯的脸庞,犹如一座山川,蕴藏着无穷的信息量,她的面孔纯洁无暇,她的眼里星光闪耀。
杰索米娜善良、脆弱,有着柔软的内心,极为感性和共情,她从未为自己的命运哭泣,却为每一次偶然相遇分别泪流满面,她总是试图牢牢抓住微弱的爱与光,却一次次地被藏巴诺切断。全片从头到尾,铮铮铁汉藏巴诺只在结尾处的海滩上哭了一次,而且是嚎啕大哭。夜色笼罩的海边,涛声阵阵,这一刻,他卸下了所有坚硬的盔甲,内心深处的脆弱和柔软,最为人性的一面袒露到每一个观众面前,藏巴诺终于领悟到,其实自己深爱的人是杰索米娜,而爱人已经逝去,一切都无法再挽回。大路茫茫,再无人陪伴他,孤独的宿命终将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
有评论者将这个爱情故事的模型类比与《美女与野兽》,这显然是失诸妄断的。后者是典型的好莱坞产物,带有显著的类型化特征和时代性印记。如果一定要找参照物,我更愿意将《大路》和艾斯林·沃什2016年执导的影片《莫娣》相对比,两部影片在爱情故事的氛围和人物形象的设置上,倒是有一些相似的气质。不过《莫娣》根据真人真事改编,更为落地,是完全彻底的现实主义影像诗篇。
影片中最重要的三个角色分别是:藏巴诺、杰索米娜和绰号“傻瓜”的江湖艺人伊尔马托。除了藏巴诺,另外两个人物杰索米娜和伊尔马托,都流淌着“愚人”的血液,闪烁着“愚人文学”的光芒,是对西方古老的“愚人文学”批评传统的一次继承和回归,一次影像化的抟成与呈现。
在西方文化批评传统中,“愚人”(wisemen of Gotham)一词的原初典故就具有“理性”或“智者”的风范,是一种大智若愚,“愚人”一开始就是“理性”和“愚昧”、“智者”和“愚人”的对立统一。在《圣经》中,有关“愚⼈”的形象也很多,他们总是作为“智者”的反⾯或与“智者”的同⼀⽽存在的。
从广义上来讲,“愚人文学”和“愚人”形象的传统,一直有悠久的传承和流变,中世纪欧洲的“疯癫”文化(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另有研究专著《疯癫与文明》)、戏剧舞台上的傻剧闹剧、莎士比亚的戏剧、德国作家勃兰特的《愚人船》、美国作家凯瑟林·安·波特的《愚⼈船》、荷兰作家伊拉斯谟的《愚人颂》等,都可视为其文学土壤里长成的一个分支。
20世纪中叶在欧洲诞生的《大路》,当然也可视为“愚人”形象的一次影像化抟成。影片里两位“愚人”的形象设定和人物情节,既有相似又有不同的功能和意义。
江湖艺人伊尔马托的绰号是“傻瓜”,实际上他名字在意大利语中就是傻子、傻瓜的意思。伊尔马托从名字上取用了“愚人”的含义,而在具体的行为上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甚至有些超然物外,看破人世,接近于智者的气息。这是他的第一个功能属性;第二个功能属性,可以理解为救赎,从这个层面上讲,马托是做为天使的象征符号存在。比如他出场的第一个镜头,导演给了一个远景仰拍,马托穿着一对天使的翅膀,聚光灯打向他,他踩在钢丝之上俯视芸芸众生。他的眼上画着泪珠,暗示了其不幸的命运。他将从天上下到人间,向罪恶的堕落者藏巴诺铺开一条救赎之路;他引领纯真的游吟诗人杰索米娜找到价值依托,并给后者的内心带来抚慰。
杰索米娜在人设有些低智、弱智,但这里的弱智是指向某种弱小,某种纯真、圣洁。应该将她放置到“愚人”文学传统继承的框架脉络中去理解,那么她的角色就带有了一种神性的光辉。由此,则引出了影片的第三重奏——救赎。如果说藏巴诺象征着人性中的兽性、堕落的人类,周身还是原始和野蛮的气息,那么“愚人”伊尔马托和杰索米娜,则是背负着救赎的任务,来到人间,救赎藏巴诺,救赎堕落的人类,给人类指引信仰的方向,寻找价值的依托。
经由《大路》,我看到有悠久传统的愚人文学在20世纪的意大利重生,更准确地说,是在费里尼的影像中焕发生机。
《大路》上映时,费里尼34岁,他想象不到的是,在一甲子后的2018年,37岁的意大利女导演爱丽丝·洛尔瓦彻将接过“愚人”的形象并高擎这把火炬,再次点燃起这古老而久远的传统。2018年5月13日,爱丽丝·洛尔瓦彻执导的影片《幸福的拉扎罗》在法国戛纳电影节上首映,提名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并最终获得最佳编剧奖。
“愚人”杰索米娜曾经照耀过亚得里亚海明珠,这一次,“愚人”拉扎罗照亮了法兰西的天空。当然,相比于前辈大师“愚人”形象的暧昧和朦胧,拉扎罗的“愚人”形象更为明朗和直接,他就是现代的耶稣。
《大路》和《幸福的拉扎罗》在各自电影节上都遭遇了有些相似的命运:它们都与最高大奖擦肩而过。但我想,时间会证明一切,“愚人”杰索米娜和拉扎罗的光芒在影史长河中必将冲刷地愈发闪耀。
看这部电影的契机是,在《日日是好日》里,女主角说到小时候同家人看《大路》,完全不明白,直到长大时再看。我想倘若我是几年前看,也许也未必会流下这许多眼泪。
一开始我的注意力都在女主角那一双灵动的小鹿一样无辜的大眼睛上,扑闪扑闪的,好像能映照出一切的水潭。妈妈说她有点怪,不像其他女孩,其实她好像永远和世界保持着一点距离,转动着大眼睛看着这个谜一样对世界,有种无知无畏的勇敢,就像她告别母亲踏上旅途的时候,仿佛像舞台亮相一般的甩开自己的披风,可转头又掩饰不住眼睛里的仓皇。
杰索米娜像个小仙子一样,在田野里跳来跳去,在路边种一颗番茄,在节日游行的人群里看得入迷,她谈起看雨的时候那美好的音乐一边讲一边手舞足蹈起来。第一次听到“傻瓜”拉琴的时候,她安静的趴着,像温柔的夜,眼睛是点亮的星星。人世间的苦也许很多,可是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美好,她也没有忽略过。
赞帕诺对她自然是算不得好的,可是她也像顺应自然一样的面对着,仍然保持着内心的好奇和美好。可是赞帕诺不是懂得细嗅蔷薇的猛虎,他只会一把扯下花瓣,零落成泥碾作尘。杰索米娜从来得不到回应,不论是她反抗还是试图沟通,哪怕在光着脚逃开的时候都没有得到一点点注意。
赞帕诺爱她吗,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杰索米娜为了一个这样虚幻的希望,而选择留下来,或者也是成就自己神圣的救赎者的幻想,“如果不是我,谁会愿意陪着他身边呢”。我们常常为了自己的付出而自我感动,再把这些付出一点一点铸成一道枷锁,囚禁自己。告诉自己,如果我不是爱他,为什么会付出这么多。
和“傻瓜”告别之后,杰索米娜在海边扭捏而甜蜜的对赞帕诺说,“跟你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而他只说这是很好的发现。蔷薇的花瓣又被扯掉一片。他们的每一段对话都看得让人心疼,杰索米娜满怀希望的伸出触角,回应的只有犬吠。
傻瓜在我心里的形象完全像是个精灵,轻巧地在花丛中翩跹跳跃,就像《仲夏夜之梦》里那个喜欢捉弄人的精灵。他浪漫,梦幻,像是一首没有根据的诗,没有历史,没有未来。
他心里也许有苦吧,然而我们不知道,在众人面前他永远是个嬉笑着喜欢捉弄人的精灵,仿佛人生中没有沉重的事情。哪里有人有空看一个马戏团杂耍的悲伤呢,他只能笑,不能哭,只能轻浮,而不能沉重。
电影里他唯一袒露真心做自己的时候便是在赞帕诺被抓进监狱那晚他和杰索米娜的对话。依然是以他的戏谑开场,可是却实在心疼这个洋蓟脑袋,只好用一片真心来温暖她。人生中如果遇到这样的对话,是值得铭记一辈子的。他拿着那块小石头认真地说,“如果它没用,那么一切将失去意义,包括天上的星星”。我听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
他心思玲珑剔透,一眼看出赞帕诺的致命弱点,三言两语便让杰索米娜从不安转为熨帖。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经过他“点醒”,杰索米娜为了所谓的赞帕诺的爱,义无反顾地留下来了。他和杰索米娜的告别,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他扯下自己的项链送给她,他看着杰索米娜的那几秒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像天上聚了又散了的云彩,像瞬间星移斗转。最后他还是哼着歌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唱着杰索米娜的名字,在远处回头站定,潇洒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是一部没有反派的电影,赞帕诺造就了电影里的很多悲剧,也是各种冲突的焦点。作为观众我们可能不喜欢他,可是却不可能不怀有深深的悲悯,哪怕仅仅为了结尾处那一段突然醒悟的痛哭。
他其实是被大家吐槽的“直男癌”的极端典型。有着极高的自尊心(或者说是玻璃心),我似乎能体谅为什么“傻瓜”的戏谑玩笑,会对他有这样大的打击。是因为“傻瓜”身上恰巧闪耀着他没有的一切,轻盈,浪漫,温柔,细腻。相比之下,他简直像一个笨重的铅块。而我们常常会自欺欺人,那些我们所没能拥有的东西,不过是自己不想要而已。然后又为了印证,表现出鄙夷。
我想“傻瓜”多半也没有恶意,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喜欢恶作剧而已。可是玩笑是可以酿成严重后果的,就好像学校里的“cool kid"对那些木讷nerd的调侃,即使本身毫无恶意,在敏感自尊又笨拙别扭的不能袒露心声的被调侃对象那里,可能真的是五雷轰顶一样的打击。赞帕诺的自尊又让他半步都不能退,尤其是面对”傻瓜“这样的对手,更何况他整个人的基石就是他引以为傲的男子气概啊。导演不厌其烦的一次一次在电影里展现赞帕诺挣脱铁链的画面,可是最终呢,他也没能挣脱自己那种建立在“男子气概”上可笑的尊严,并因此失手杀人,也因此彻底伤了杰索米娜的心,两个人飘零天涯。
豆瓣上很多人在讨论赞帕诺是不是爱杰索米娜。爱?不存在的。赞帕诺就像那个没有心的铁皮人,他感受不到温柔,浪漫和爱。也许是生活所迫,他早早关闭了自己的感受。自始至终,杰索米娜无数次试图同他沟通,皆是徒劳。在酒馆里,杰索米娜想要和他聊天,问他的家乡,生活,每一句真心的问话都向是砸在了一堵墙上。她同他讲下雨的那个晚上那么美的歌,他只是自顾自地问”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我自然爱怜杰索米娜,可是又怎么能不同情赞帕诺,一个没有心的赞帕诺。一个明明想要大声说话却只能犬吠的狗。
傻瓜死后,赞帕诺愈发手足无措,像是闯进了瓷器店的莽汉,不知道该拿杰索米娜怎么办。傻瓜的死,是他失手犯下的错误,因其可能产生的法律后果而被他认为是错误。他没有心,因而反思也到此为止。最后他还是留下杰索米娜一个人逃开了,像躲避一个巨大的麻烦。他走之前摩挲着那个喇叭,望望杰索米娜,把它留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好像有了心。
某种程度上,我最同情赞帕诺,他甚至从不曾尝试过去感受生命中的温热和苦痛。敏感多情和天真温柔毕竟是奢侈品。人与人真心面对的时刻都是珍稀。傻瓜用嬉笑戏弄掩藏自己,而赞帕诺是个从来没有打开的铁盒,迟重愚钝是他的武装。
全片最后一次呈现了赞帕诺挣脱铁链的表演,在他得知杰索米娜早已离世的消息之后。似乎他的悲伤都来得慢半拍,在漫长的错愕之后。多么令人同情啊,所有的感情,在胸中涌动激荡,能够表现的途径,仅仅只有醉酒闹事而已,只能一拳一拳的打在木头上,一边打一边说,“我谁也不需要”。
他走去海边,在清冷的海风中突然清醒的时刻,四顾无言。杰索米娜的离世仿佛突然把什么东西装进了他的胸膛,这是一个什么天地啊!一切都如此陌生。这些突然涌现的感情,像是席卷而来的病毒。赞帕诺在海滩上抽搐成一团的哭泣,像被白蚁侵蚀的枯木,轰然倒塌。
电影的后半部分我几乎一直在哭,为杰索米娜得不到回应的温柔,为赞帕诺无可救药的笨拙蒙昧,为了傻瓜的溘然早夭。他们仿佛是世界的孤儿,登场和离场都微不足道。唯一留存下来的,只有那一首歌。
眼泪更为了这无解的生命的困局,命运几乎被写在他们的性格里。杰索米娜的天真善良注定了她会献身一般的留在赞帕诺身边,又注定了她不会就此逆来顺受而泯灭掉眼睛里的光;傻瓜也是天性使然的去捉弄赞帕诺,去关心“点醒”杰索米娜,并永远保持一种不以为意的轻巧;赞帕诺呢,他没有心,只有满满的没有根基的自尊,他是三人困局的结节,也因此在心中萌生感情的时刻,原有的世界骤然崩塌,而一颗“心”带来的痛苦和悲伤这样巨大,该怎么面对自己呢。
突然想到那首诗
眼泪,眼泪
但是我们后来才哭,在光天化日下,决不在那个时候
杰索米娜在警局外等赞帕诺,日上三竿,赞帕诺出来,她说,我在这,赞帕诺只回了句,你怎么来了。两人相视无言,杰索米娜到车里拿出旧外套,给穿着西装的赞帕诺换上。这个段落在杰索米娜与走钢丝艺人玛托那个长长的夜谈后,杰索米娜经历了内心的黑暗时刻(我到哪都一文不值),经过吉普赛人的开导(一块石头也有它的用处),杰索米娜决定回到赞帕诺身边(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还有谁会),并与玛托在熹微晨光中告别。这是一个非常有光芒的人性时刻,饱受欺凌的杰索米娜并没有像娜拉那样选择逃离,她有选项(马戏团抛出了橄榄枝),但她选择了留下陪伴,很难说这个选择是对的,至少说不上有利,但她出于的是关怀,是对同为天下沦落人的同情(这个选择其实让角色有了一种超越性,类似圣母或者“仁”)。因此,两人在警局门口的重逢,实际上是一个情感爆发点,是对接下去相依为命的相互确认,但费里尼没有处理成嚎啕大哭、热烈拥抱或者执手相看泪眼那种戏剧性场面,甚至连悲喜都不形于色,而是“换上旧衣”这样的动作,这里面有一种真实的底层性情,因为日常生活中,对这种巨大而微妙人生转折的觉知往往是滞后的,甚至是无措的。《步履不停》中阿部宽叹息“总是慢一拍”就是如此,对底层来说尤其如此,托尔斯泰说过画俄国农民的《沉思》,就是一种呆板、木讷的样貌,这里面是对生活逆来顺受的麻木,他们接受了一切坏的、苦的、难的,以至于对好的,竟也无言以对。所以越是真情的时刻,他们越不善于去表达真情实感,就越构成真实的情境,就有点像父母生完气和解不是通过语言,而是叫你吃饭一样。换上旧衣意味着继续节俭度日,这里面有更内在、也更确定的相依为命。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电影伟大的地方,无言之处,富含洞察。
费里尼一生情人无数,却从不曾离开他的妻子。那个天真善良,始终忍受着他的滥情任性与坏脾气的小个子女人。他以这部《大路》表达对她的爱与歉。尽管费里尼拥有那样华丽的盛名,但也许在他的心中,他始终不过是一个在世间颠簸的流浪艺人,而只有他的妻子,才是他在流离世间最忠诚的,唯一的旅伴。
费里尼的片子总在是结尾的时候让人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看完电影觉得很大一部分电影史是男人把女人送上祭坛为自己换救赎的故事
好情郎走钢丝,笑声郎朗,却脆弱不设防。坏情郎走四方,凶神恶煞,却落寞不懂爱。打鼓吹号的大眼睛天使,只会扮演自己,为他人留守。这颗星球上,无数条大路,无数条路上,澄明的灵魂遇上寂寞的心,时间才是奢侈品。
心臟不好的人不要看 因為會傷心
女演员的样子真有点后无来者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么?”“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那么和谁?”2020-10-22三刷,依旧为精灵般的玛西娜着迷,女神中的女神,将可怜可爱、至情至性演绎到完美,无人出其右;她是费里尼永远的女版小丑,是堕入荒凉尘世的纯良天使,她对美和良善的向往从未泯灭,那一曲伤心小号吹起就漾起无穷悲哀,她惊惶的眼神里藏着多少渴爱的诉求啊——“你有没有一点点爱我”。从戏内到戏外,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更多的是互相依赖的相濡以沫,含泪的微笑真是楚楚动人。世上万物皆有其用,微渺草芥来过一遭,如天空飘过的云彩不留痕迹。三次镜头拉远(离家、离开警局、遗弃),大路在脚下延伸,未来其去未知;对应最后一个沙滩上他徒留遗恨的倒退镜头。
我对电影产生了睡意,对女主角的表情产生了嫌恶,对费里尼产生了排斥。
他没带翅膀的背影转身走了,留给杰瑞米娜像她眼睛一样明亮的心.那个夜晚他假装坦率地调侃告诉她男主角爱上了她,其实明明他自己也爱上了她嘛,尤其当她吹起他教她的那首曲子,他告诉她自己存在的价值,让她破涕为笑,他尊重她的选择,为她戴上自己的项链留做纪念,然后又一边哼着那首小曲一边奔奔跳跳走了。
费里尼的这部比八部半好看多了,傻姑娘的乐观与天真让我感动让我心碎。有些狗想说什么的时候,它们却只能吠。
怎么可以不给五星!古典的戏法,当年这片火得一塌糊涂,意大利供演了一出不小的文艺复兴。P.S.在意大利电影城,每逢下班时刻,公车站牌总是大排长龙。但是公车司机却总是将车停在尼诺罗塔面前,让他先上车。每天一起等车的费里尼看不过去,就上前理论。于是,一代导演和音乐家就这样相识了。
噢太感人了,后来那段音乐一响起来就让人泪流满面。会爱但不会表达的人酿成的悲剧,这结局啊。。。哪怕有可以挣脱铁链的胸膛但也禁不住心碎的痛
我不知道故事结尾有着钢铁之肺的男人在海边恸哭是在悔恨错失的爱还是哀悼自己的孤独。我只知道除了那个不会做饭不会跳舞丑得像株洋蓟的傻女人,再没有人会那样爱你。大路茫茫,当你在世间颠簸流浪,再没有人陪着你。
这是爱吗,我看不出来。。。没觉得特别好,女主哭和笑永远那副表情让人有点厌。
费里尼用最克制的镜头拍出了最幽深的感情,纵然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到。有的狗,想说什么的时候只会吠。结局一箭穿心...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瞧瞧热评最高赞那条说的是人话吗?合着费里尼情人无数马西娜该为自己正宫地位尤在而庆幸?这世界不能总欺负忠诚的人。
这是那种会让你久久不能忘怀,泪流满面的结局。会有不少人想要拍类似的故事,想拍一个美好的结局,填补它在心中造成的黑洞,但最终还是会觉得这个让人疼痛的结局是那么美丽,那么无法释怀。你会想起那些失去的、稍纵即逝的、触手可及的,却还是遥挂在远方的美梦。
费里尼早期新现实主义代表作,奥斯卡最佳外语片。1.那么的孤独!粗莽流浪艺人与痴傻女小丑的悲情故事;2.感情细腻真挚,费里尼妻子玛西娜的表演极富表现力,让人情不自禁同悲同笑;3.尼诺罗塔忧伤的配乐;4.贯穿费里尼全部作品的元素:马戏,小丑,海滩,天与地之间的人,游行,流浪,花心男与痴心女。(9.5/10)【2020.10.31 艺海剧院 4K修复版重温】后半程一直泪流满面,如此纯粹而深情。一块路边的小石头,也是有用的,否则,即使是星辰,也毫无意义。有的人懂得多,敢冒险,却总爱乱开玩笑。有的人仗着自己在某方面的优势便横行自傲,也不是没有头脑,只是思考终归来得太晚。有的人爱音乐,爱浪漫,重情义,却抵不住自卑与经不起刺激变故。《大路》如同一出宿命的悲剧,谁也没犯什么大过错,但却阴差阳错,造成了致命的错过。
流浪艺人法没谈论爱情,“爱情、理想”都是虚空的概念,只有“需要”,“他需要我”,尽管有那么多逃离的机会,她还是选择了留下,除非被抛弃。尽管他粗暴,野蛮,有种种不好,但第一次大赚一笔两人去餐厅的时候,他先问的她想吃什么,每次吃饭的时候,也都是给她拿着大碗。只有细节和生活,没有爱情。
和我从《八部半》中认识到的费里尼完全不同。朴素而本质的爱总是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同时又无需言语去附注。戏中人相爱的方式那么笨拙乏术,却被戏外的费里尼呈现得如此浪漫悲戚。等到爱已死,才发现爱过。→20.11.28 资料馆二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