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搬硬套凑成一个长片的长度并不怎么高明,导演虽然姓董但俨然是王家的人,无意识地忽视很多需要深刻讨论的社会困境和观念的落后,通过找个女演员就把一切都怪在10年没回家的表姐身上,同时也“拯救”了他被奶奶突然病故而几乎拖垮的拍摄计划。
我如果是丽丽,我也十年不回去,王家十几个不是你爹胜似你爹的人张口闭口让你感恩,你以寡敌众除了一边刷手机一边微笑有什么选择——摄影机在他们手上,剪辑权也在他们手上,你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吵成一团,你就知道他们希望你磕头谢罪。但王家这哥几个对这个所谓“对老王家贡献最大”的老三的“感恩”不就是逼他多年未见的女儿把他领走,临走前再送她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因为没有这顶不孝的帽子就会显得他们不仁不义。每个人都不愿意搭上自己的人生照顾“老三”,又觉得送去机构丢人现眼或是照顾不好。但其实他们并不在意丽丽把“老三”领走之后,是自己舍弃孩子和家庭去照顾陌生的爸爸还是“丢人现眼”地送进那些“照顾不好”人的机构。但是丽丽的困境谁在乎呢?那个为什么十年不回家的问题怎么回答?怎么回答都会被老王家剪掉吧。哦,别忘了过去二十年实际上照顾老太太和老三的人不也是那个其实已经离了婚的外姓女人“二嫂”吗。“二嫂”在饭桌那场戏结尾说,“不演了”,也许说者无心,但你我一定要听者有意。
我自己的外婆由于阿尔兹海默症疯疯傻傻了好几年,清醒的时候就恶毒的挖苦谩骂家人,糊涂的时候就把冰柜里的东西拿到橱柜里,把洗脚盆拿到餐桌上,把沙发绑在大门上。外婆觉得保姆都是小偷不同意雇保姆,很多年轻时受过外婆恩惠的穷亲戚来照顾外婆一个月回到家乡甚至找了出苦力的工作也死活不愿意再来了,老家的亲戚分别打电话来劝我妈在自己精神崩溃前把外婆“送走”。与此同时,我爸也觉得送去机构不孝顺让他在同仁面前丢脸,但自己立刻从没法住人的家里搬了出去,在北京的姨妈觉得机构会打老人也死活也不同意送去,但北京总有比她回家看望外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我妈每天一边装修房子一边跋涉在爸爸和外婆的两个家之间操持家务并一个人承受外婆的谩骂。在照顾外婆的具体方法上,我爸爸和姨妈也经常有各种居高临下的意见指出我妈的不孝。
导演可能的确在北京生活得太久,对于苦难的全部认识就是山沟沟里的几排房子,他可能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钱解决不了的苦难。算命的说王家的几个子女都“钱很冲”,他们在饭桌上说掏钱说得仿佛很痛快,其实心里还是很耿耿于怀当年老三离婚时的“净身出户”。东北所有的农村亲戚都认为在城里那个有出息的儿子家里腰缠万贯,城里的天上总会落下钱雨来给媳妇养育未成年的孩子,这万贯家财当然应该归还给老“X”家。所有经历过东北光辉岁月的人都知道部队转业能办城市户口的人当年是怎样的生活方式。年纪轻轻就脑血栓的基层gb并不少见。喝大酒吃大肉,喝多了回家教训对自己生活方式看不惯的城里老婆和城里女儿,教训他们不懂得感恩,然后酒醒了之后再一脸歉意地把下个月的工资和单位发的福利送到老婆的手上,直到有一天不走运喝进了医院。作为一个在东北黄金年代离开了山沟沟闯出一片天的农村青年,由于命运的安排,不幸地在东北衰落的时代又回到了山沟沟,跟他一起被困住的还有曾经梦想跟他一起鸡犬升天的家人。如果说在他生病前,他撕扯于城市和农村的双重身份中,乡下的亲人无法完全理解他,城市里的老婆孩子肯定也无法完全理解他。在生病以后则又受到了这个双层身份对他的排斥,兄弟姐妹认为他是城市里那些人的义务,而城市里的生活又没有一个脑血栓病人的容身之地。导演可能从没意识到在他三舅最意气风发的日子,他的情感应不啻于《银翼杀手2019》结尾发声的赛博格。
就算没有这些钱和身份的问题,那个言语中虚拟的似乎可以解决一切烦恼的“送走”的目的地——照顾失智老人的机构真正就存在吗?在故事发生的吉林省反正是没有的。经过了我妈妈屡次精神崩溃后的抗议爸爸和姨妈最终同意了我们在长春寻找合适的机构照顾我外婆。就算不像本片的导演那样富有,但是长春应该也没有我家负担不起的养老机构,很遗憾的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愿意接收外婆的机构。照顾失智人士的机构都拒绝接收有老龄病的高龄老人,而照顾老人的机构清一色地拒收失智人士。事实上养老机构最喜欢的客户是那些完全不需要照顾的老人和完全瘫痪不能随意离开自己床位的老人。把外婆送进机构的希望落空了,我不会开车甚至有一只腿有些跛的妈妈仍然在天寒地冻中每天跋涉在姥姥家爸爸家和装修中的新家三点一线,还要对早上去市场买早点送去之后就乘自己专车去公司上班的我爸常怀感恩之心。虽然电影里的老三罹患的是脑血栓后遗症,但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极少有机构愿意接收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和其他失智老人,有的只是让家属花钱买安慰的“特效药”971。我妈每次被命运扼住喉咙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大骂脏话抒发心中的抑郁,让人很难想象十年前她还是导演母校的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
这种困境存在的普遍性和无解性和让无数默默承受这种困境的女性的无力感就被导演轻易的解释为丽丽的不负责任与虚伪。
当然我本身也不应当对导演抱有过高的期望。他回家原本的目的也只是浮皮潦草地跟拍东北山沟沟里的姥姥是怎么准备新年的,无非是为了给对东北有无数浪漫主义想象的外乡人扯一出西洋镜。只是横生变故让他被迫拍了这个好像窥探了底层困境的电影。这种voyeuristic nature就注定了观看者无法跟目击的场景做出有效的对话也不需要深层次的理解。偷窥的乐趣在于不用真正进入被偷窥者的世界,不需要理解他们的人格与志趣不需要把自己坦诚在被偷窥的人面前就能使这些活生生人出演偷窥者想象中的故事。由于这些形象如此之生动而逼真,偷窥的故事也显得如此生动而真诚。
我的很多对本片高度评价的南方朋友无非就是隔岸观火。我说电影拍的不好,他们说那是因为我没有心。他们既没有见过辉煌时代的东北也不情愿拜访今天长白山豪华滑雪度假村之外衰落萧瑟的东北。当一个故事被放在东北的背景板前面讲述时,可以给观者很多安全感。他们可以安全地批评故事里的受害者同情故事里的其他受害者,而不用担心这个故事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就像所有富有的人看待他们曾经阔过又穷了的亲戚一样,很多人讥笑香港人住在鸟笼一样的房子里,末了还会说“他们也不容易”啊,但是他们不会在意那些鸟笼里的人的光荣与梦想的,他们在意的是自己优雅地欣赏现实主义艺术作品并同情声援弱者的样子。
吉祥如意
导演:大鹏
编剧:大鹏
主演:王吉祥/大鹏/刘陆
类型: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中国大陆
语言: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2020-07-26(上海电影节)
片长:75分钟
>>>前言<<<
提及大鹏,不管是作为演员或是导演。“喜剧”总是绕不开的字眼,亦是无可趋避的标签。但较少有人知道,被认为专注于娱乐观众,常以欢乐的表演风格与喜乐的人物形象示人的他,也曾经在2018年以一部混淆纪录与剧情界限的实验性短片《吉祥》,获得第55届台湾金马影展的最佳创作短片奖。而在最近终于开幕的第二十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入选影片的名单上又出现了一部名为《吉祥如意》的长片作品,同样是大鹏导演。
两者从片名上就显然有着密切的联系,而看过《吉祥如意》的观众才会真正明白,原来《吉祥如意》才是这个作品真正完整的样子,甚至连当年短片的一次公开放映也成为了《吉祥如意》的一部分。他在原有“吉祥”部分的基础之上加入了具有后设电影语言性质的“如意”部分,将虚实的变化置入戏中戏式的嵌套结构中。这让本片既不同于《别告诉她》那样也以返乡游子作为“闯入者”视角审视着熟悉又陌生的家庭里所发生一切的剧情片,又并未进入到排斥任何主观介入、破坏生活原生态形式(采访、重演、解说、灯光)的“直接电影”范畴。在“吉祥”的影像中,大鹏身不在场,却依然能够从采访对话等些微的干预中,感到他的无所不在。因为他在用伪纪录片的风格拍摄剧情片。而到了“如意”部分,当导演本人也成为被拍摄的对象时,纪录片的手法便宛然拆解掉了作伪的痕迹,触及到了虚之背面的情感实体,令银幕内外的人在那一刻同频共振,产生了真实的情绪通感。
导演相对于呈现“如何拍”的过程,显然更侧重于前半段“吉祥”中人与事的纠葛展示,游刃于虚实的形式本身有着不事雕琢与深耕细作并置的精巧。而当这种踩踏在边界上的往返周折不再为观者所计较时,最为直观的情感力量便涌上心头。对虚与实的猜测和臆想渐次消隐,转而服膺于所见即所得的认知体会,浸入到为情感真实所统摄的域界。《吉祥如意》是一部不避忌“瑕疵”的作品,这种不避讳,来自大鹏最初决定捕捉“一场天意”的创作初衷。也正是这种不避忌,让影片没有流于悬浮的虚幻或是矫揉造作的真实。它在偶得与审视的协同配合下,为导演找到了内心深处的表达欲望,同时赋予影片在风格表现和美学意念的展示上新的朝向。
采访过程中,大鹏导演表示剧情片或纪录片这种类型或载体的区隔并不为他所在意,比起发现新的道路,他更着重于能够有新的眼光:对固有的观念模式加以形式上的变化,为观众带来不一样的观感体验。对观众的尊重是第一位的,故而他在《吉祥如意》这部影片的创作上抱持的想法是不去做主动输出,不去干预真实,因为作品能用以打动观众的永远是真实的质感。
所以当被问到会否担心偏离既有受众的期待,遭遇转型的不适和阵痛时,他沉着而笃定地回答说:“我相信观众,也对《吉祥如意》能满足观众的期待这点非常有信心。”
深焦:“影片名是《吉祥如意》,非常喜气洋洋的名字,这也通常是祝颂他人美满称心的一个词语。所以片名乍听上去跟导演以往所熟谙并多次创作和参与演出的喜剧类型电影一般无二,但整个影片所展现出的风格气质则与片名大相径庭,可以说是比较沉郁写实的一部作品。前半段的吉祥可以理解是针对男主角王吉祥而设,那后半段展现拍摄王吉祥过程的“如意”又作何解?想问问导演为什么会选择采用这个片名?”
大鹏:“《吉祥如意》这部片,片名有两层寓意。一层就是如片名的本意,希望一切都能够吉祥如意。另一层“吉祥”是指的拍摄的主角王吉祥,“如意”则是取“如了天意”的意涵,也算是一种感喟吧!因为这个片子的拍摄确实有太多的巧合、偶然、不可预知以及超出意料。你拍的时候也不知道它最终会是以一种怎样的面貌呈现出来,我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天意,所以如意就是如了天意。
深焦:“我注意到如意的结尾,最后姥姥指着您从北京带回来的贴纸,说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吉祥如意的贴纸。那么吉祥如意是否也有对此留以纪念的意义在其中呢?
大鹏:“这个影像其实是很早拍摄的一段了,那会还是2008年。我从北京回家过年,手里拿着个刚买的DV机,希望记录一下姥姥的日常生活。《吉祥如意》是16年拍的,当初一开始也是打算拍姥姥忙碌过年生活的普通一天,但就发生了一些意外和巧合。从那会(08年)到拍摄再到现在完成的这部片子,其间也是有很多机缘巧合因缘际会的人和事。所以我说就像冥冥中有所安排一样,最终都是如了天意。”
深焦:“影片在豆瓣上的剧情简介是“一位喜剧片导演突发奇想,回到东北农村老家,希望将一家人如何过年拍成一部文艺电影,结果遭遇一系列意外。因拍电影而聚齐的家庭成员们,完成了最后的聚会。”这让我在观看之前的心理预设是一部《杰出公民》那样调性趋近于黑色幽默的文艺片,没想到是部带有伪纪录片特质的电影。导演您能否谈谈在影片创作设计上的一些想法?比如为何不直接拍成一部纪录片或者在基于真实事件的基础上改编成一部剧情片?反而还要加入自己拍摄过程的片段形成一种戏中戏式的嵌套结构?
大鹏:“因为我在作为导演创作电影的时候,希望能够呈现新颖的内容。你刚刚说干脆就拍成一部纪录片或者说基于真实的事件改编成一部剧情片,我感觉这些影片其实它们的路都被别人走过了。对我来讲,我希望尝试一些新的语法。比如说,用纪录片的视听风格去拍一部剧情片是不是可以的?所以我决定在长篇电影当中做一些结构方面的尝试。事实上,纪录片领域其实是有一个假说:说得是当摄影机对准一个人的时候,只要对方意识到了摄影机的存在,即便导演不提任何要求,但这个人的行为也会因为你的拍摄而发生一些改变。也就是说,你以为你是在记录真实的画面,可其实你拿起摄影机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干预了一切真实。所以,《吉祥如意》在我看来,它是一部基于真实事件的,用纪录片的影像风格呈现的剧情片。这样做主要是希望通过影像风格让观众在虚实之间徘徊,打破常规认知的纪录片还有真实之间的界限,产生一种比较特殊的观影感受。这是我创作的初衷。”
深焦:“那还想问问您,您刚刚谈的在创作设计上用纪录片拍摄剧情片的这个想法,有一些大家很熟悉的导演,譬如日本的是枝裕和,他的《下一站,天国》中也有类似的尝试。所以了解一下您在创作的过程当中,有没有或多或少接受过一些这样的导演或作品的影响?”
大鹏:“如果说有的话,其实我想起来的反而是有一部电影叫《I'mStillHere》。它的中文翻译是《我仍然在此》。是杰昆.菲尼克斯主演,卡西.阿弗莱克执导的,他们两个是好友,于是一起做了一个类似纪录片的剧情片。这部电影我很早就看过,当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果说是不是受了谁的影响又或者受了那种启发,我觉得这部片算一个吧!”
深焦:“我在影片中注意到导演说因为常年在北京工作无暇返乡,所以回去之后仿佛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在北京工作的自己,另一个就是身在家乡,被家里所有事情填的满满当当,存在于村里的自己。那么想请问一下导演电影中吉祥与如意这两个段落是不是可以分别代表存在于家乡注视着这一切的自己和在北京工作后以一种外视视角观看并记录这一切的自己?
大鹏:“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并不是我的一个主动输出,但是我听到你这么解读,我觉得“喔,仿佛是能对应得上的”。电影是很有意思的,因为观众的不同,它的意义也不一样。不只是创作者在输出,其实观众的接收也很重要。所以这种互动感,我觉得就是我们为什么喜欢电影的原因。我听到你这么解读,我觉得是贴切的,也觉得是很兴奋的。但是,我并没有主动去这样输出。我其实想表达的是我们可能常常以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全部的生活,但生活其实是有很多面组成的。这是我直观的一个表达欲望。”
深焦:“如意那部分段落中有个场景让我感到好奇:在家人聚会吵架停止拍摄的那一段,隔壁房间里女主王庆丽本人和扮演王庆丽的演员刘陆同处一室。在不断传来的争吵声中,王庆丽本人显得相对平静,站在一旁划手机。而扮演王庆丽的刘陆则显得若有所思,两手握着保温杯低头不语。想问问导演这是因为演员对所扮演的角色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全情浸入在自己理解的人物内心世界里,还是因为她在为之后结束争吵的那一场向二大爷磕头拜首的戏酝酿情绪?”
大鹏:“其实当时真实的情况,后来我和刘陆有过交流。当时刘陆演着演着突然停止了表演,然后她从现场出来了。她跟我交流说她自己当时非常害怕、非常愧疚,不知道怎么进行表演,于是就只能跑出来了。那我的理解是,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所扮演的人物角色里,她是带着角色身上的愧疚感。而丽丽(王庆丽)本人,刚才你提到她在玩手机,也显得比较平静。我的理解她也并不是一种冷漠,因为丽丽她是看过《吉祥如意》这部电影的。她在观影时,在“吉祥”的部分陷入到这场争吵的时候,她也是一样拿出手机看。当时我们便注意到说她为什么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事情?事实上我后来在想,她是一种回避。不是冷漠,而是在回避。她是一种无助和回避,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因为自己的父亲而引起的家庭冲突,这是我的理解。”
深焦:“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曾提出过对电影记录手段有效性的质疑:“纪录片先天上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在真实生活中,人们不会让你拍到他们的眼泪,他们想哭时会关上门。”想问问导演在做这种纪录式拍摄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有同样的困境?哪些是真实的有效记录,哪些是刻意为之的剧情设计?这种虚实相生的变化您个人觉得是应该如何去把握分寸?”
大鹏:“我觉得纪录片的使命是呈现真实,但往往彻底的真实是很难被记录下来的。所以我一直将《吉祥如意》视作是用纪录片语法所拍摄的一部剧情片。拍摄的过程当中,我基本上做的都是真实的影像记录,不去干扰生活的走向。因此我请了一位专业的演员刘陆来扮演一个家庭成员,想破一下这个强大的纪录感。我希望她可以起到引领表演、引领话题的一个作用。演员本身完成得很好,她也融入了角色。可是在“如意”的部分,观众又看到了演员扮演的这个家庭成员突然又回到了这里。进入到这个部分,干预就更少了。唯一的演员,也变成了被拍摄的对象。而当我们看到她之前演出的家庭成员的原型出现时,这个剧情感又不一样。所以在你看到的《吉祥如意》里面,全部的内容都是没有干预过的。我们曾经在创作的初期阶段设想说一些没拍到的地方可不可以通过摆拍或者补拍完成?但是后来都被我放弃了,因为我觉得只要是你有心去做,那都不是真实。如果不是真实,就可能无法打动观者。所以对我来讲,哪怕有些镜头是有瑕疵的,但它是真实的,我们就会选择留下来。事件本身不会被中断,它会一直从开始到结果。但要是像拍的画面不是很好看或者刚才的景别并不理想,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复现一遍?可往往这种再来一遍都达不到真实记录的那种质感,所以到后来我们基本就不动这些念头了。
深焦:“之前有提到导演的演出创作大都围绕着喜剧电影这一类型(煎饼侠、缝纫机乐队、受益人、大赢家等等)。近两年犯罪题材的作品也多有出演,不过仍是有喜剧风格的类型元素在其中。想问问导演在这部《吉祥如意》之后会不会对自己有不仅止于喜剧类型的定位而去多拍一些像本片一样让熟悉你的影迷感到“陌生化”的电影?会担心偏离既有影迷的期待视域吗?”
大鹏:“我一直在尝试新的表达方式,如果找到自己一个非常有表达欲望的内容,我就会全力以赴地用一个很长的周期去与他相处。因为拍电影不是几个月就能完成的事,从前面写剧本到它最后上映,往往要消耗你几年的时间。《吉祥如意》从2016年到现在,已经是有四年了。所以我不会去限制到底要拍一个什么样的类型又或者去使用一个什么样的载体,我只想表达新的东西。我相信只要内容不错的东西,都能够满足观众的期待。我对《吉祥如意》这部作品是有信心的。”
深焦:“导演您觉得长期浸淫喜剧片表演和导演的创作经验对您去尝试拍摄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影片有助益吗?如果有的话,可以请您具体谈谈体现在哪些方面吗?
大鹏:“我通常会有一个比较具体的方法:我有一个小本,我会将以前每次表演或者我塑造一个人物或者我跟一些导演的交流所得到的经验都记录在上面。我经常也会翻看,以免自己忘记。这些经验对我后面的拍摄肯定是有帮助的。因为我工作的关系,有幸能够接触到很多优秀的同行,我也会跟他们学习,同他们交流。所以要说具体体现在哪一方面呢?因为它太细节了,可能都会体现在一部又一部新的作品里吧!”
深焦:“那您是否可以枚举一个小细节呢?印象里相对深刻对自己产生帮助的那种?”
大鹏:“我不知道这个例子该如何去举,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不是很能吃得透。因为你知道我们每一天都在现场进行拍摄,就好像大家每一天比如说你写稿子又或者其他的工作方式,都是会有些变化的。”
深焦:“所以说,这可能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对吗?”
大鹏:“对,它是一种变化,就是一定会让你增长能力的。对于我来讲,最终的体现也一定是在最终的作品当中去体现。”
1
这部电影本来值四颗星,符合我心目中7.5分电影的标准。
电影的形式挺特别的,纪录片和故事片结合,普通人和演员结合,真实与幻象结合,以及,整体的摄影、音乐、剪辑、节奏都处理得不错,虽说少数几个片段显得没头没尾,有些不明所以,但整体来说,可以说是一部成熟的比较流畅的电影作品。
让这部电影严重减分的地方,是创作者在无意之中流露出的对主人公真丽丽的价值评判。
好像是最后一个镜头(起码是临近尾声),真假丽丽同框,一个在悲痛,一个在刷手机,之后电影就结束了。
这个结尾,让我心里涌起的情感是:失望和愤怒。
因为这个镜头试图传递的信息是:真丽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多么淡漠,远不如假丽丽(一个外人)对老人情感深厚。
而这样的观点,充分说明了,导演对真丽丽的处境缺乏共情,对三舅身处的大家庭,缺乏深入的思考。
从影院出来,为了缓解心理不适,我试图理解导演的创作不易,就跟朋友说:“一个人,能拍自己家里的人,家里的事,也很需要勇气吧”。
朋友立刻接话道:“他不需要勇气。在这个家里,他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他为他舅舅付出了很多,你没听他妈妈说吗?姥姥和舅舅的医药费什么的,都是他妈妈出的,你说,他妈妈的钱是哪儿来的呢?他作为这个家里的正面人物,没啥不好说,不好拍的。”
或许,这就是电影拍得很好,却毁在立意不高的原因所在?
2
三舅是个凤凰男。
当年,姥姥举全家之力,供出了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贫穷,真的是一种心理创伤)。三舅飞出去之后,肩负起反哺整个家庭的重担。为兄弟姐妹和侄子侄女们做了诸多简直不可能做到的事(八九十年代,在体制内调户口、调工作,绝对超出一个保卫科科长的能力范围),然而,这恰好也是他人生的悲剧,或许也正是他的女儿不爱他的原因。
父亲忙着反哺原生家庭,母亲就是女儿的唯一依靠,那么女儿会选择妈妈,再正常不过。她还未成年,她总要活下去不是吗?
至于三舅的哥哥姐姐们所说的,他还健康时,如何疼爱溺爱他的女儿,在我看来,他们也许只看到了表象。因为,这个父亲有句口头禅是:“庆屁”,看到真女儿,他很高兴,口口声声“庆屁”。于是女儿赶快说:“女儿怎么了,不还是你闺女吗”(大概是这个意思)。
所以很明显,“庆屁”的意思就是:“不过是生了女儿,又不是儿子,庆祝个屁!”。所以,这可能是导致他和妻子离婚的第二个原因——他能如此贬低女儿的价值,意味着他大概率做不到尊重自己的妻子。
3
当导演认为真丽丽“很冷漠”、“很不孝”时,却没有想过,她如何被自己的父亲嫌弃和贬低,以及,三舅生病后追打自己的女儿,让女儿睡觉都不敢脱鞋。
哪怕父亲如此行事是因为生病,那也是很悲哀的事:一是那时女儿还未成年,被父亲追打,会导致身体和心理安全感的损伤——那个原本应该保护她的人,现在变成了会伤害她的人;二是我会忍不住想,这位生病的父亲,会因为生病就打自己的父母,追着打自己的兄弟姐妹吗?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否则他二哥恐怕早就受不了了。我认为,父亲之所以生病后追打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恐惧得随时要逃命,很可能是因为,他恨这个孩子为何不是男孩——他是城市户口,大学生,他不能生二胎,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在我看来,被塑造得很冷漠的真丽丽,其实是因为她很少得到父亲的尊重和爱。如果说她有错,恐怕是因为没有人指点她,为了防止别人对她进行道德审判,她应该每年都寄钱回去。
她可以不爱自己的父亲,但不能不尽赡养义务。我们中国人,是有这个孝顺的传统文化的。
4
三舅这个人,真是太苦了。正是因为他的苦,才让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受了苦。
然而,三舅可以不管他的原生家庭吗?不可以。
但或许,他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管,而不是倾尽所有。要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的基础上去管,而不是被内疚绑架,为了做个孝顺的孩子,就牺牲自己的人生。
生病后,三舅终于可以歇歇了(生病的时间线也很诡异。他似乎是离婚一年之后,突发重病。这让我猜想:离婚,对他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三舅的另一个口头禅是:“文武香贵,1245”。这个口头禅里,包含着所有的兄弟姐妹,唯独没有他。那意味着,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自己是不存在的,或者也可以说,他是没有“我”的,他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女儿)。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兄弟姐妹来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因为他真的为自己的兄弟姐妹付出了所有(这可能也是母亲反复叮嘱他,要求他必须要去做的)。
三舅的苦,是贫穷的苦。
他父母当年的选择,也没有错。
生活里,并没有人犯错。
5
朋友说,最后当他看到三舅一个人在雪地里走路,他觉得如果三舅走着走着,忽然泪流满面,因为他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女儿,而他没对这个女儿付出过多少东西,没有好好爱过这个女儿,这个电影,就完美了。
我说,导演或许想不到这一层。他是那个家庭的外甥,是有空了去姥姥家里做客的人。他可能没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去理解姥姥那一家人的苦。还有可能是他太年轻,太富有,太成功,太被家族里的人认可和称道,这让他没有从人的角度来看待身边的亲人。
这可能也是人们写自己的故事比较难的原因,因为容易带着个人主观的想法和情感,去看待自己创作的人物。
6
作为一部电影作品,另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小瑕疵是,演员的情绪状态和三舅家人情绪状态的融合度问题。在电影里,除了假丽丽,其他人在情感上都比较日常。这让我在观影过程中,不得不时常跳出电影的情境,去思考和共情演员刘陆。
能看得出来,刘陆是个认真演戏的好演员。然而她那丰沛的情感,其实是属于电影的,与老百姓现实的日常的家庭,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也许这恰是导演的创作意图?用假丽丽的多情,来反衬真丽丽的无情?
01
前几天,有读者特地点名,可不可以讲一下大鹏的新片《吉祥如意》。
巧了,这也是我岁末最想看的电影,我抓紧最后的排期,直奔影院。
看完我只有一个感觉——
大鹏这次太勇敢了,他把自己作为自然人,不是导演,不是演员,就是一个家庭中最普通个体的自己,撕裂了给所有人看。
农村故事、素人演员、晃动镜头,大鹏所有的作品中故事最土的作品,暴露的大概是他自己闯荡娱乐圈这十年,也不敢面对的伤痛。
也是我们所有人,马上要去面对的,爱与怕。
(《吉祥如意》虽然只有80分钟,却出其不意地在豆瓣拿下8·4的高分成绩,成为2021年国内院线第一口碑佳片。)
02
影片的第一部分是《吉祥》。
对,就是大鹏在金马奖获奖的短片《吉祥》。
电影的开始,像片名一样,热热闹闹。
兄弟姊妹五个人在东北的老家齐聚,想陪重病的老母亲过个团圆年。
大家忙着打扫、贴窗花......甚至还为母亲去请教“高人”如何挡灾,好让老人的病能好起来。
结果,还没等到过年,老母亲就忽然离世了。
春节,是中国家庭最注重的传统节日,但当它与葬礼相遇,个中滋味,复杂到难以言说。
这次回老家的后辈中,丽丽(由演员刘陆扮演)是最特殊的,因为她已经十年没回过老家了。
是的,这个丽丽是扮演的,但除了这个演员外,整部电影,完全是真人真事。
影片中的姥姥,就是大鹏的姥姥,三哥就是大鹏的三舅,大鹏的父母也出现在影片中。
大鹏特意选了一个和丽丽非常相像的女演员,除了戏剧功能之外,也是为了让十年没有见过孙女、没有见过女儿的姥姥和三舅开心一下。
丽丽是三哥王吉祥的女儿,王吉祥没得病之前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托人找关系,把最小的弟弟从边远地区调回来,家里的好东西从不吝啬,精米白面一袋一袋送给兄弟姊妹,把二哥孩子的户口办进城里......
唯一的女儿丽丽,也被他溺爱到不行。
但十年前,王吉祥因为脑膜炎成了痴呆症患者,妻子执意离婚,带着丽丽离开。
王吉祥几乎净身出户,十年里他一直在老家与母亲相依为命。
找不到母亲的时候,他会发疯,到处去找母亲。
母亲忽然离世,没有人顾得上王吉祥的悲伤,因为一个老年痴呆患者,应该由谁来照顾,才是大家的“心病”。
按道理来说,女儿“丽丽”接走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十年没与父亲见过面了,“丽丽”的记忆全停留在小时候父亲发病,追着她打的噩梦中。
两个人见了面之后,根本看不出亲情,“丽丽”觉得父亲陌生,而父亲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丽丽”是谁。
大鹏设计了一场戏,“丽丽”在老家的集市上为父亲买帽子,农村的东西本来就不贵,她还是挑了一个便宜的。
她对父亲的关心,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是一种“你应该给他买”的人之常情。
更何况,“丽丽”也是在外打工的孩子,她除了要养活自己之外,还有自己年幼的孩子要照顾。
所有的鸡零狗碎摆在她面前,她不想把父亲接走,也没能力把父亲接走。
除夕夜,大家摆上了酒,摆上了菜,一家人盘腿而坐,在窗前过年。
窗外是鞭炮、礼花的喜庆,但刚刚办完丧礼的一家人开始了一场“鸿门宴”。
没有人能轻松,因为母亲去世之后,三哥就成了这个家最大的问题。
简单的寒暄祝福之后,大家开始讨论三哥的去留问题。
兄弟姊妹们说来说去,就觉得三哥留在柞树村是最妥当的,毕竟待了这么多年。
但一直照顾他的二哥忽然就激动了。
一个“午睡时经常踹门,天天吵着找妈”的人,他说他受够了,这次一定要把老三送走,就想图个清净。
有人说:“一个人养四个人不行,四个人养一个人怎么就不行了啊,非要让别人看笑话吗?”
但事实证明,真的不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从母亲的丧葬费,到老家的房子是谁的,最后甚至说到外姓人不能插嘴......
气氛凝重到让人窒息,一直以来一团和气的一家人甚至开始飙脏话......
这个时候,“丽丽”忽然跪下:“二大爷求你别说了,我给你磕头了,我对不起你!
但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没完。
于是,就有了电影的下半部《如意》。
03
《如意》中,真丽丽,居然回来了。
她和大鹏坐在镜头后面,笑呵呵地说:“她(刘陆)还真有点像我诶。”
在《如意》中,王吉祥认得女儿,两个人在一起也并没有太多的疏离,甚至还非常亲密。
但这种亲密,很多时候,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印象特别深的两场戏。
在剧组会议上,刘陆一言不发,中途突然表情严肃地离开,另一边的真丽丽则低头刷手机。
年夜饭那场戏中,大家你呛我我呛你,吵成一片时,假“丽丽”,演员刘陆忽然磕了一个头,逃到隔壁房间一边低头抽烟,一边哭。
而此时的真丽丽,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低头刷手机,她自觉跟这个场景保持距离。
到最后,刘陆终于绷不住了,问丽丽: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十年不回家。
丽丽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第二场戏,是《吉祥》中,那场冲突四溅的年夜饭戏份。
在《如意》中,我们看到这场争论的后半段,二嫂因为愤怒离席走人,兄弟姊妹差点打起来,导演大鹏叫“停拍”去劝架,场面乱成一锅粥......
如果说《吉祥》已经道尽了人间冷漠,那么《如意》就是把冷漠又结了一层冰,雪上加霜。
整部电影里,最惦记家人的只有三哥。
(三哥最惦记的人是母亲,一会儿见不到就要去找,母亲的葬礼上,他像是清醒过来,一直流眼泪。他嘴里常常说两句话“文武香贵”“一二四五”。这两句,都在念叨兄弟姊妹,前面是名字,后面是排行。空缺数字是他自己,排行老三。他最喜欢唱的歌:“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筷子洗洗碗。”)
因为他的智商只有几岁,像个小朋友。
是啊,最惦记家人的人往往都是小朋友。
不是因为小朋友天真、善良,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工作压力、不用买学区房、不用照顾孩子、不用养育老人、不用反复对比今天买白菜还是买油麦菜......
一次最传统喜庆的节日、一场最应该庄重、有情义的葬礼却解构了这个家庭,何其讽刺。
04
《吉祥如意》首映的时候,大鹏出现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的展映厅里,影评人奇爱博士站在他旁边,观众提问——
作为一部商业片导演,为什么要拍一部这样的影片。
大鹏沉默了,或者说,怔住了,他无言以对。
它太文艺了。
《吉祥》是大鹏试图拍摄的作品,而《如意》却把大鹏本身也变成为了作品的一部分,后者是对前者的一种解读和解构。
《吉祥如意》这部电影的拍摄初衷很突然。
拍《缝纫机乐队》时,影片中的大吉他雕塑需要半年时间来完成,他利用这个时间带着剧组回老家。
想看看姥姥,顺便拍拍姥姥家的过年日常。
在和影片中的唯一一个演员刘陆(饰丽丽)交流时,他说:“我想看看姥姥过年的时候,怎么起床,怎么忙活年夜饭,怎么为子女的到来而喜悦......”
想为家人,为姥姥留下一段温馨的回忆。
他理解的《吉祥》是拍一种“天意”,因为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吉祥》在台北金马影展上获奖时,大鹏在台上说:这个奖,献给我姥姥,我很想你。
但没想到,丽丽真的回来了;没想到,还没过年,姥姥就忽然去世了。
一整队的剧组跟着大鹏在这个东北的小农村忽然失去方向。
但后来,他反应过来,这正是“天意”,所以,他干脆就接着往下拍,拍三舅的故事,三舅是比姥姥更有故事的人物,于是,就有了《如意》。
本来拍团圆,最后拍到死亡。
本来拍设计,最后拍到了真相。
大鹏说,拍完《吉祥如意》,他理解了一件事:“天意”要告诉他,我永远比你大。
电影里有个细节我特别难忘。
大女儿在母亲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再也没有妈”的哭声直扎人心。
但在除夕夜,她也能笑脸盈盈地为大家送祝福,并坚定地说,柞树村永远是我们快乐的大本营,一定要常回来聚聚。
但送完祝福之后,她在采访中说了真话——“树倒猢狲散,我们肯定不可能再聚起来了。”
我们在家庭里,到底要扮演多少角色,而多少亲情,是我们真的有力量去直视和珍惜的。
姥姥的忽然离世,让大鹏从幕后跑到台前,变成了丧葬队伍的一员。那个时间的大鹏真的特别沧桑,像是老了十岁。
他说了一句话:我们在外打拼,满脑子都是理想和金钱,没想过家里的事情,但一回到这里,你脑子里就只有这里的事情了,走都走不出来。
为什么“过年回家”,是每个中国人心底的爱与怕?
家庭对中国人来说太复杂了,里面有最深的依赖,也有最深的恐惧。
因为,很多时候,我们宁愿选择性忘记。
但家人,偏偏又是人生到最后,也无法忘记的东西。
这是永远无解的话题,就像那句感悟,天意永远比你更大。
写完这部电影,就要开始写贺岁档了,这是鼠年最后一部写的电影。
写它,是为了安抚每个已经在路上的人,告诉你们,你的复杂感受和种种纠结,我都懂。
最后,祝福大家牛年大吉,吉祥如意,过个好年。
大家好,我是杉姐。影评人、编剧、导演、教师小姐姐一枚,公号《杉姐影院》创始人。作品散见《幕味儿》《豆瓣电影》《第十放映室》《电影烂番茄》《武志红》《遇见张小娴》《外滩The bund》《灼见》《大象点映》《独立鱼》《伊姐看电影》《世界华人周刊》等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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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葬礼现场,所有的动作、哭声都是要经过安排的。这个本应该是私人情感表达最多的场合,却会因为仪式和流程使至亲收起悲伤,向外维持一个家族的体面。
老人即将过世的时候不能哭,咽气了之后要立马大声哭;接老人出屋的时候要不断呼唤,摔了泥盆之后要立马大声痛哭。
可人的情绪没有这么容易被操控。我的妈妈就是一位哭不出来的人。姥姥去世那几天,她一连几天都没有合过眼,作为家中长女操持一切。当主持葬礼的人要求所有人痛哭的时候,我的妈妈已经很累了,被长辈责骂哭得不够大声。
但没有人会在此刻爆发。葬礼上让我窝火的事情很多。比如,我妈妈作为长女,不能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而是要从亲戚家借一位叔叔和舅舅一起走在最前面。再比如,葬礼的程序多且繁琐,哪里需要磕头,哪里需要跪爬,一切都是主持葬礼的人说了算。你甚至分不清那些环节是传统,还是只是主持葬礼的人是想要多要钱。
但没有人会在此刻爆发。如果要提出质疑,便是对逝者的大不敬,葬礼上的顺从是乡村人眼里最大的体面。此时,人们心中想的并不是逝者,因为需要操持的事太多,顾忌更多的是旁人的目光。
一切私人情感只会在回到宾馆后独自倾泻出来,一切矛盾只会在自家人面前爆发出来。对外,他们依然是孝顺的一家人。
作者: 海宁
有一天早晨,我做了一个噩梦,妈妈生了很重的病,需要赶紧做手术,但我没有足够的钱,医生一催就被吓醒了。
醒来后,久久没能从梦境中走出来,一想到妈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就觉得好孤单,一个人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当时好想打电话给妈妈,说句我爱你,但又怕把她吵醒,就只好发个撒娇的表情,但没想到妈妈很快就回复,问我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把我做的梦讲给她听,妈妈安慰我说,你可能是因为过年没回来,一个人在北京待太久了,想家了,等疫情结束后回家看看。
我说好,但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那个在大城市里感觉到孤独的自己,不会因为回到小县城,重新投入到父母的怀抱,就忘记了在小县城里格格不入的自己。
我们这一代人,注定在妥协回家、孤独离家之间挣扎,而大鹏导演的《吉祥如意》,便与此有关。
《吉祥如意》由两部分组成,《吉祥》是故事的主体,《如意》是《吉祥》背后的延伸,两者相互呼应,以至于观众看完忍不住感叹,非常神奇,特别不一样。
这部电影,似乎打破了观众以往观影经验的认知。
《吉祥》是关于家长里短的故事,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具象化呈现,更是大多数中国人都可能会遇到的“生活里的难”。
王吉祥年轻时是东北某单位的科长,风光无限,但中年却突然得病,脑子痴呆,妻子和他离婚后,带着女儿王庆丽离开。
在过去的十年里,王庆丽几乎没有回过老家。
春节前期,奶奶打电话给王庆丽,说大鹏要拍一部电影,全家人都到齐了,希望她也能出现。
于是,王庆丽抱着要帮一帮弟弟大鹏的心情回了老家,却不曾想奶奶突然辞世,面对生死离别,以及王吉祥的去留问题,一家人为此争执了起来……
争执,没有结果。
《吉祥》的故事就结束在王吉祥一个人走在大雪中,只有几岁孩童智商的他,面无表情,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面临着什么,接下来会怎样。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似乎是在走向观众,提醒着每一个在外面漂泊的游子,常回家看看。
或许是被影片中真实的人物环境以及扑面而来的生活质感所触动了,抑或是被人在一团糟的生活面前过于的无力给刺痛了,昏暗的影院内,坐在周围年轻的男孩、女孩都在低声啜泣。
真实的背面是会有些残忍的。
我们在故事里体会着王庆丽面对父亲和家人的不知所措,也在故事之外想起了头发开始花白、眼角皱纹逐渐蔓延的父母,久别的故乡,以及可能再也无法重逢的家人。
漂泊在外的游子,在这一刻沉浸在了故事里,似乎不再是无所依的浮萍,而成了扎下根的水草。
仿佛一闭上眼,故乡的山河,忙碌的父母,一下子就浮现在眼前。
流浪的孤独、生活的疲惫,现实的无力,统统被压缩成了一滴滴眼泪,在风雪里,在王吉祥「文武香贵」的呼喊里,找到了去处。
我忍着情绪,在电影和自己的真实生活之间来回切换,却还是在《如意》的故事里掉了眼泪。
如果你曾坐在中国电影资料馆里看过短片《吉祥》,那么画面转到《如意》的那个镜头,你一定会觉得叹为观止。
《如意》讲述的是大鹏作为导演,在2017年底想要拍摄姥姥在家过年时候的状态,却不曾想拍摄第一天,姥姥就突然去世,一切计划都被打乱,却也因此使得这个故事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到了观众面前。
对于导演大鹏而言,每一次挑选素材,每一次调整剪辑都是刺痛内心的过程,在大城市努力追求梦想的那个自己,被回到家乡失去亲人的那个自己打败。
既彻底,又无情。
于是,影片中隔着剪辑室传出导演大鹏痛哭声的那个镜头,一次次在我脑海里回荡。
在大城市漂泊过的人,应该都有体会。
更有趣的是电影中饰演王庆丽的演员刘陆,真实地和王庆丽本人坐在了一起。
刘陆问王庆丽,为什么十年都没有回来看看父亲?
长久的沉默,王庆丽没有回答,大鹏没有追问。
至此故事开始与真实的人生混淆不清,演员刘陆退居成为一个旁观者,代替观众向故事的当事人提出质疑。
界限的打破似乎赋予了影片更多的解读空间,同时也将人在家乡和远方之间是否无力做出选择的困境,赤裸裸地摆在了观众面前。
那个在远方自顾不暇的我,如何有勇气去面对焦头烂额的亲人?失眠的夜里,每一个年轻人都为此苦思冥想。
这样看来,如果说《吉祥》是关于回不去的故乡,割舍不下的亲人,那么《如意》是背上行囊远离故乡的游子,透过《吉祥》领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遗憾的成长。
盘亘在两者之间的那道峡谷,是所有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永远不敢面对的脆弱。
贪恋亲情的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十年不回家?
流浪在远方的人不能想象,十年如一日的人生如何坚持?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没有答案,电影里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而真实的人生依旧还在继续。
姥姥去世后,一家人完成了最后一次的团聚,今后或许再也不可能聚齐了。
老人走了,家也就散了。
想想就觉得令人悲伤,但好在有电影,记录下了这一刻。
更幸运的是在交流会现场,演员刘陆和当事人王庆丽一起分享了对于这部电影的理解。
「我从小到大似乎没有感受过爱,我没有爱的能力,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
第一次感受到爱是因为这次大鹏要拍电影,我才有机会去直面家人对我的抱怨,试着去把过去的一切重新整理,走出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 所以我坐在了这里,勇敢地接受外界对我的评价。」
王庆丽说完,刘陆继续补充道:
「有很多话,丽丽只讲给了我听,我听完泪流满面。
我和很多人一样,不知道别人经历了什么,也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所以会对未知的事情提出质疑,也因此伤害了别人。
所以,我常常在想,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试图去理解包容,这也是影片希望大家能够学会爱别人的方式。」
交流会现场,大鹏导演虽然在线上,但很多人还是沉浸在了这一场亦真亦假的幻像里,而这一切的一切,源于大鹏想要拍一部关于姥姥的电影,没有明星,没有大制作,有的只是最简单的爱,心与心的交流。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出现的意外和事故,让拍摄一再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
「在难搞的日子里笑出声来」,也许就是大鹏的信念以及对自己的要求。
没有人在困难前败下阵来,电影里的故事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向发展,却也阴差阳错有了全新的面貌。
所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在讲,这真是一部神奇的电影,特别不一样。而这种神奇和不一样,是人为很难料想到的,只有真正爱电影的人,才能获此殊荣。
你看,爱电影真的太好了。
大鹏凭借着这部电影,算是成了。
想不到大鹏拍出《吉祥》,更想不到《吉祥》之后,大鹏拿出《吉祥如意》。将短片发展成长片是青年导演的惯用方式,大鹏的不同在于《吉祥如意》直接套用《吉祥》。作为一种艺术手段,将成片与拍摄并列,相当于设局和解谜,至于哪里真实、哪里虚假?你自己去辨别吧。
刘陆是假丽丽,但有的时候她比真的丽丽还真。尤其是二大爷有点太咄咄逼人了,以至于她当场给他下跪磕头。看到这一幕,你能说她是假的丽丽吗?这个时候,她就是真丽丽,而且比真丽丽还真。因为此时真丽丽反而不怎么关心这件事,而是在玩手机。刘陆磕完头后走出了片场,来到了隔壁的房间。此时刘陆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是丽丽,而刘陆当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于是真丽丽和假丽丽就这样同框了。假丽丽此时是五味杂陈,而真丽丽反而成了局外人,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一样。两个丽丽同框的镜头解读空间太大了。首先是演员入戏太深了,甚至变得比原型人物还更真实。其次是演员和原型人物面对四姊妹为父亲吵架的反应截然不同,这不禁让你想问,到底什么才是真实?更妙的是,这场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完全没有事先的编排,没有任何设计。
刘陆问王庆丽你怎么能十年不回来的场面在我心里必定载入世界电影史。它完成了一个我一直以来大为期待的事——人与平行时空的自己对话,来看看其他的自己会如何选择、如何取舍,只不过我没料到这一幕果然成真时会如此残忍。人物在这部电影里释放的情感,借助戏剧化的呈现,达到了难以超越的“比真更真”,回想自己拍纪录片的历程,实在是叹为观止。
《吉祥》很好。可是当导演大鹏出镜,这个东北普通家庭的赡养问题就彻底变成了十亿票房导演家庭的赡养问题,前半部分的情感完全被消解,甚至困难已经不再成立。《如意》那些凌乱的镜头编排掩盖了《吉祥》的核心冲突和结构上的结尾,表姐无法回答的问题直接抛给了观众,但观众只能给予更多的情感投射。我更愿意称之为素材不足时的机智而绝不是新叙事形式的突破。
镜头怼着酒店走廊的墙壁拍,大鹏在房间里嚎啕大哭,这是表演吗,他是难过还是忏悔?大鹏的这个动作就像是整部电影的一个缩影:他把自己藏起来了,又把家人的反应全盘托出来成全他电影的戏剧性。我不认为这种刻意模糊虚实界限的电影值得表彰,电影拍摄过程剥削、消费家人的行为,反而应该引起观众的警惕和思考。
东北本身就是一种叙事语气。不知道这对于东北人而言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惩罚。大鹏说想拍天意,这确实是天意,只不过天意突然拐了个弯变成了这个样子。08年大鹏还是个小伙子,随便拿DV拍着玩,十几年后一切都变了,时间最沉默也最苍茫。人间本身超越一切虚构,更何况是中国的人间。《四个春天》也好,《吉祥如意》也好,打动人就因为拍摄人间变数和处于变数中不知所措的人,以及不知所措之后还得在一声叹息里收拾收拾继续生活的劲头儿。唯一的外来者演员问十年没回家的女儿,为什么十年没回来。那段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生活的选择是不可总结成一二三四的,都是偶然和碎片连缀成线然后就度过了十年,外部永远无法明白处于一种生活内部的人为何做出那种抉择,所以外部的人易于下道德判断,而内部的人通常只是沉默和苦笑。大鹏好在不做判断,只轻声叹息。
《吉祥》是很像剧情片的纪录片,《如意》是很像纪录片的剧情片,它们是完整的一体。甚至连北影节的放映都参与其中。第二部分跨越时间,很好地解构了前半部分,解答了观众对《吉祥》中真实与虚假的模棱两可,这就是结构发挥作用的地方。虽然是用类型、结构带来新的叙事突破,但它还是从人物、情感出发,步步深入,最终抵达人类情感深层,带来共情,感受普世亲情的价值所在。
我分不清楚,刘陆的崩溃、痛哭是我们基于表演理解的“真”,在真实的家人眼里是否是“假”?; 王庆丽的“漠然”和“虚伪”是否才透露透露了家庭的本质,不得不拧在一起相互拖累的自我与家庭的现实距离。
假丽丽崩溃地离开现场时真丽丽只是冷漠地刷着手机,大鹏利用蒙太奇创造了一个孝顺的女儿,真假之间遥映着人间百态。前两周奶奶离世,丧宴和各家分钱的场景和王家也没什么两样。太佩服这种剖开生活的勇气了,一团和气下是暗流涌动的算计,看着那些暗戳戳的对话好像自己都窒息起来。
文武香贵,一二四五,就是没他自己。
以我肥头大耳、惨不忍睹的亮相,完成了“吉祥”与“如意”的魔幻转场,这事儿本身就很魔幻。
拍的就是我家的那些破事,一样一样的。年夜饭那场戏,二嫂说了句“拍你妈的”愤然离桌,这就是我的观后感,这些破事有啥好拍的。
听到生理盐水和呼吸氧包,失去记忆的儿子哭了。看到燃烧纸牛和匍匐孝布,宛若孩童的父亲笑了。年夜饭系上家庭死结,电视机少了温度显影。导航说,请在适当位置掉头,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已拥有另外世界的子女,陷在文武香贵里的吉祥,随齑粉步入轮回的姥姥,原来生活无法掉头,才在门后贴上吉祥如意。
之前在金马看过短片版的《吉祥》就很喜欢,如今看了完整版的《吉祥如意》,也看出大鹏对他创作可能的更多尝试,资料馆那部分还是很有意思的。归类的话,这应该叫融入剧情片段的记录片吧。重看还是觉得一家人在饭桌上吵架那场戏厉害,太真实,太熟悉,所以还是生活本身最戏剧性啊。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筷子洗洗碗。
隐形眼镜都给我哭掉了 当生活与电影互文 偶然的温馨成为片名 庸常的遗憾被深解为宿命 电影让每一个人重新审视生活
一半吉祥,确认他还活着;一半如意,接受他已死去。智商退回四五岁儿童的老人,要如何捕捉他的内心感受?将他完全放逐。前半段以摄影机在场—不在场—在场的闭环,将对三舅生命的解释权如接力棒一样传递下去,而其本人似乎已不再参与自己的人生,无论是那些漂亮的言辞,或不堪的攻讦。假意温馨的合影是对无疾而终的争吵最好的回应。空镜扫过冷寂的村庄,不是三舅望见了雪,而是这场雪证明了他依然活着。后半段迅速抽离,开启旁观,如站在玻璃罩子之外重新解构这个故事。他在罩子里的活着,恰好映照了罩子外的我们对他死去的默认,从我们的繁华世界将他顺理成章地彻底抹去。大鹏用一双冷眼观察,当他装不下去的时候,便是这部电影甚至这个世界最真实也最残酷的瞬间。
最后的VCR里,王吉祥口齿清楚地说出了“文武香贵”、奶奶精神矍铄地穿着红毛衣,在镜子里看到端着dv机的大鹏,戳中了。奶奶拉来门,说“这个好”,指着门后的“吉祥如意”。
如果说大鹏仅仅在叙事结构、拍摄手法上打破国产片的格局,什么第四面墙、层层嵌套、戏中戏中戏之类的,都这不算什么。最主要的,他通过想拍一部关于姥姥的影像,无心插柳完成了一部中国家庭浮世绘全貌,这才是电影如虎添翼的地方。“树倒猢狲散,老人没了,一家人就很难再聚齐了”家人的牵绊、负担和义务,沦为现代人的亲情之殇。“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十年不回来啊”在城市打拼和回到乡里判若两人的我们,又何尝不被刺痛?老人越老越孩子,那句“三哥哭了、三哥哭了”把我的全部防线彻底击溃。大鹏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柔弱与残忍,刨根刨底地,为我们呈现了他最私人的影像(镜头下都是他最亲的家人)。坐在电影资料馆看这部,当画面逐渐拉伸到资料馆的画面,梦一般从电影穿到现实,这就是电影的魅力,叹为观止!
批评过大鹏之前的烂俗喜剧,这与我在一些瞬间被《吉祥如意》打动,并没有任何冲突。观众或许应该知道,资料馆那场放映被告知要录影拍摄,否则镜头不会那么准确,跟到导演和主演脸上。返乡的《吉祥》,加上了纪录侧记性质的《如意》,令许多观众可以易换位置,去思考电影与现实,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人的形影关系。不过,我认为光有《吉祥》《如意》还不够,还要加一部《映后》。当然,拍出了“一个春天(节)”的大鹏,是可以去追求口碑与票房,毕竟,全家人一起演戏,表现都还不错。抛出中国式家庭问题之后,原型不想接,主演不想接,导演也不想接,观众得接。但观众是否一定要接呢?至少走出电影院之际,我并不带着电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