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不容易 第一季

我之所以决定写一写Louis C.K.，是因为在Louie《路易不容易》第三季的最后一集，他居然跑到了中国。这件事出乎我意料的程度，和看到东北味儿农村电视剧居然把场景搬到了巴黎差不多。Louie《路易不容易》是Louis C.K.在美国FX电视台开发的美剧，目前拍了三季，每季13集，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本人，完全的写实风格，每集中穿插几段他的单口相声，所以整体风格就像《宋飞正传》加上《抑制热情》。这两部美剧我以前都写过，和它们的创始人Jerry Seinfeld和Larry David一样，Louis C.K.也是说单口相声的，目前好像也没有告别相声舞台。

Louis C.K.是个谢顶的中年男人，围着嘴巴留了一圈红胡子，很容易给人留下表情蠢笨的第一印象，常年穿黑色T恤和松垮的牛仔裤，看上去有些邋遢。作为一名单口相声演员，Louis C.K.的自嘲能力无人可比。我本以为Larry David拿自己开玩笑的本领已经登峰造极，后来发现Louis C.K.比他还要舍得下手。LD顶多把自己形容成一个白痴，CK则随时把自个丑化成个变态。他的单口相声充斥了各种荤段子，除了F打头的常用脏话，各种人体排泄物也必不可少，简直把舞台当成了自己的卧室和卫生间。光说还不算，他还会表演出和那些排泄物有关的动作体态，可谓声情并茂惟妙惟肖，比如他形容自己的某个器官呈现出下坠的老态，就像有直升飞机吊着它们飞越山顶一般，诸如此类，他挤兑起自己来一点都不含糊，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在跟着他笑，还是在笑他。中国的相声如果还能称为“三俗”的话，我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汇形容他的表演。和他比起来，那些三俗的中国相声大概正经地像三字经。

根据我对美国单口相声界有限的了解，这些相声演员们都是目光敏锐的观察者，比如以前写过的宋飞，或乔治卡林，他们对世界的视角非常独到，才能从生活中找出那么多笑话。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荒谬，他们就是慧眼独具的“拾荒者”。Louis C.K.也是一样，他荤话连篇，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或者专门恶心人，他只是专挑那些大家都知道但是绝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真话来说。他除了埋汰自己，对周围的世界也根本不留情面。敢于这样自嘲的人，讥讽起别人来当然也是一门重炮。他对观众就很不客气，如果你在他演出时不小心手机响了，好吧，他很可能会直接问候你十八代祖宗。如果他碰巧到你的家乡演出，而你想从他这儿听到一句对家乡的赞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每个城市在他嘴里都变成了世界上最差的垃圾场，然后他会振振有词地加以论证。他有些话“政治不正确”的尺度之大，我相信足以让某些正直善良的老好人向他举起猎枪。他痛恨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蠢货，在他的眼中，美国人普遍缺乏耐心，永不知足，比如有些人面对ATM机这个人类的伟大发明，居然还抱怨这玩意儿让他多按了两次键，耽误了他两秒钟，“想想从前在银行排队的日子吧，蠢货！”他这么骂道。

在《路易不容易》里，他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倒霉大叔，中年离婚，有两个女儿，经济上也很紧巴，所谓家穷人丑，所有的女人都绕着他走。虽然这部电视剧是按伪纪录片来拍的个人传记式作品，我想他在实际生活中不会这么窘迫。这部电视剧不但是他自编自导自演，还是他自己剪辑的。他好像很看重自己的剪辑技术，在所有的作品中都醒目地单列出来。对于这么一个喜欢一手操办的“自恋者”，可以想见，这部剧的内容和他的相声风格浑然一体，也相当重口味。很多故事似乎是从他的单口相声中直接拿来的，比如他经常在相声中表示自己最大的个人爱好就是自慰，结果这事儿成了某一集的主题。整整三季，他没有一次爱情上的成功案例。

在制作上，FX电视台给了Louis C.K.最大的自由度，只负责给钱，然后就等着收成片了。所以你会在这部剧中看到很多他的自由发挥，某些完全不像电视剧的东西，比如有些使用黑白色彩的段落简直像个艺术学院的学生拍出来的，有些则参杂着忧伤意味的个人情绪，突兀地搁置在喜剧中间。而且每集的长度只有二十分钟，再扣除七八分钟的相声时间，经常只说了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完了。我想Louis C.K.肯定是有些文艺中年情结的，因为第三季的客串阵容中居然出现了大卫林奇，他是我能想到最不可能到美剧中客串的家伙之一，居然愿意给Louis C.K.捧场。

总的来说，这部电视剧不太像我以往看过的所有美剧，粗糙、直白，又很拧巴，有时好像穷心竭力想告诉你生活的真相，有时候又搞出点超现实的感觉。在剧中，虽然路易经常显得笨拙窝囊，然而有时某个故事会突然锐利地穿透生活，向你呈现真实灰暗的底色，就像用冰冷的刮刀在你脖子后面刮了一下似的。

打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疯狂喜欢上这个show。

年中无意看Rolling Stone里的高度评价（要知道，Rolling Stone连Chevelle的专辑都了不起给个三颗星），那时候正好刚开Netflix同时又在和一个写comedy的大叔见面，机缘巧合，便开始看。第一天就连着看了5集，拦都拦不住。

除了我一贯喜欢的那些inappropriate, politically incorrect的幽默，Louie多了awkwardness和人情味。这一系列人生小品般的短剧集是comedian Louis C.K. 以自己为原型创作出来的。剧中他饰演虚构版的自己，40出头离婚带俩孩的大叔，有责任心有良知但也带着可爱的小自私小敏感，谨慎到甚至有点没种，并有些悲观地坚信自己的人生就此开始走下坡路。笑点多数围绕男人的人生思考，婚姻，孩子，两性。与一般comedian口无遮拦地嘲笑调侃相比，Louie特有的小悲观小无奈和他对自己偶有的小邪念无比内疚的态度让人在捧腹之余会为他淡淡忧伤一把。

True true he sometimes consumes way too much ice cream and spends way too much time fapping, but but, he's Louie, and he's adorable :)

第九集的开头尤其三观不正。路易还是小正太时，第一次问家长关于性的话题，然后这位父亲就严肃认真地给这位7岁的小正太讲解了男人应该如何正确地九浅一深。观众自然笑爆。然后场景切换到了咖啡店，变成了一个真正严肃的话题。

路易在咖啡店和女人约会。一群小混混大声吵嚷，路易无法聊天。路易礼貌地制止了。小混混跑过来挑衅，威胁说如果不求饶，就揍他一顿。

路易惊呆了。一个42岁的中年男跟一群正值青春年少的小混混动手肯定占不到便宜。但同时又有女伴，求饶太丢脸。这种场景代入感很强，年轻时多半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我不由自主地也在思考策略，是用言语制住对方，让对方知道代价，还是对为首的下狠手，吓住其他帮手。但路易思考良久，竟然说：我承认你比我年轻，你能够揍我，我请求你不要揍我。我非常意外，但佩服路易情商和理智。事后路易说，他毕竟是两个女儿的父亲，而他也不是要动手的那种人。小混混走后，路易的约会也崩了。女伴看不过。虽然理智也告诉她只有这样，但女伴还是觉得缺了什么。

女伴走后，路易开始跟踪小混混。这时让人兴奋起来。大叔果然套路深，落单的小混混要吃苦头了。但路易没有动手，一直跟到了小混混家。这时弹幕已经代入“绝命毒师”等各种桥段：大叔原来这么腹黑，这是要问候人全家啊。结果大叔上去敲门，见到了小混混的父母，礼貌地讲述了原委。这确实才像成年人的处理方式。大叔还带了一句：这样威胁是违法的。像是诉求法律，或者是威胁？无论哪条都比之前动手合适得多。但我又错了。小混混被父母叫出来，其父怒不可遏，动手打娃。这时大叔怒了，呵斥其父：你这样对待孩子，小孩哪有机会学好？

这时我非常感动。原来路易之前看似懦弱的行为，背后都有深刻的价值观。难怪一次次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反而让观众意识到自己的浅薄，而这竟然是一部充满病态、恶毒、三观崩坏，黄暴段子的喜剧片。这也许就是面子和里子的差别吧。

本集还有非常温暖的结尾：暴力男孩的父亲出门来，给了路易一支烟，然后两个中年男人就坐在门槛上，聊起挣钱、养家、带孩子是如何不易的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