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冤记

结尾妻子不愿意和丈夫一同回去的时候，不自觉就想，如果突然反转，妻子正因为已知丈夫是凶手，又留有对他的感情才陷入精神迷惘中，似乎更曲折些，也更能让人觉得出其不意而大加赞叹。但是希区柯克没有这样做，或许是他从来都保留一个善恶有报的结尾的延续，又或许是它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而赋予这样的结局是出于对故事本身的尊重。一个简单的故事，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与那些探索罪恶名其曰彰显人性深刻反思的高分影片不同，他传达了一种善良温润的价值观，而不只是批判人类缺少这样一种价值观，这才是当今时代所缺少的吧。传达，才是影片的力量所在。

电视新闻报道一对夫妻，想按揭套房，可银行告诉他们，他们的信用不好。原来是他俩其中的一个，前两年的身份被人盗用办了信用卡，遭恶意透支，银行催他们还款之时，他们才知身份被盗，于是他们经历了一年的“伸冤”噩梦之路。原以为事情解决了，没想到倒落了个“信用不良”的记录，他们的噩梦还将继续下去。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身份遭人盗”。

这几年，各种传媒，无数次的报道过有人身份遭他人盗用，被“卡”了，随之而来的当然是恶意透支，银行理直气壮的催人还款。被盗用身份之人，一闻早就如五雷轰顶，晕头转向，而吓得手软脚软。为何此等低劣之事屡禁不止？问题在于银行办信用卡的随意性，可谓泛滥成灾，也在于银监会的监管不力，失职失察，盲区尽现，让无辜百姓蒙冤。早期办信用卡，手续还是够严的，不单自己得有钱，还得有担保人出面担保，这比较符合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实际信用”情形，也免得更多的人无缘无故的被“卡”住。

小贩摆摊，是为了生计，无可厚非，自古就有“莫欺小贩”之语。当银行在超市门口、小区门口和路边，设点摆摊，方便办卡，招揽生意，这事就忒不靠谱了。想想，拿着身份证就能办，甚至只要一份身份证复印件即可当场办理，也不知是捡的还是偷来的，这不免让人提心吊胆。只要是成年人，都得凭身份证去办事，找工作要，办各类证件要，坐飞机要，关键时刻都得要。缺了这证可谓寸步难行。于是就有管人事档案的人，拿着单位伙计的身份证复印件，集体去办“信用卡”，东窗事发，这无良之人得了好处早就开溜了。最后，这一壶苦水只有无辜人喝了。吊诡的是，这正规机构的银行，或者说已进入世界五百强的企业，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呢。他们毕竟不是小摊小贩，没必要这样的营生。

而且，这身份盗用的事，大多发生在体制外自谋生计的人，也就是广大的弱势群体。因为他们办事，什么都离不了身份证，于是就有了被无良之人盗用的可能。正规单位管人事档案的，还远远的不敢这样做。合计下风险成本与所得，划不来。只有在体制外的人，才会多发这种事。越是穷人，越要担当莫须有的风险。于是，就可看到利用电信诈骗之人，手中攥卡无数。不禁要问，为何这些无良之人，办卡就这样方便，谁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而被冤屈的人，花了时间与心力不说，却要担当无尽的惊恐与风险。难道银行不该承担全部的责任吗？！

希区柯克执导过一部《伸冤记》（又译《错捕的人》），由亨利·方达饰演的男主角，是一个演奏员，家境窘困，一日去人寿保险公司办事，被莫明其妙的指控为几日前的劫匪。于是，他踏上了漫漫的“伸冤之路”。内心的痛苦与挤压可想而知。这是希氏电影中最接近现实的一部。虽然荒诞，却震撼人心。

加州大学两位法学教授合著有一本《影像中的正义》的书，对此做过很好的表述：“希区柯克运用精湛的电影手法，将这场恐怖的梦魇刻画得栩栩如生。尽管我们已设下重重关卡，力图防止悲剧发生，但总会有无辜的人被指控犯罪，并且含冤受难。当这种错案发生的时候，如《伸冤记》一样的美好结局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作者对美国司法制度的冷酷与不信任可见一斑。

一个普通的百姓，身份遭人盗用，就够心烦的，还加上银行的不负责任和麻木不仁，就更让人心寒的了。而问题是，这寒心之事，还不知要泛滥到何时。只要这事不发生在银行和监管人身上，他们也就见怪不怪，将错就错下去。普通百姓也就只能祈求老天这等被“卡”之事，别发生在自己身上。老祖宗留下的“听天由命”，仍将成为永久的惯性。

2009、7、27

“This is Alfred Hitchcock speaking. In the past，I have given you many kinds of suspense pictures. But this time，I would like you to see a different one. The differences lies in the fact that this is a true story every word of it. And yet it contains elements stranger than all the fiction that has gone into many of the thrillers that I’ve made before. ”

在希区柯克的执导生涯中，这是一部特别的、讲述真实故事的影片，荒诞程度远高于其运用逻辑虚构的悬念故事。一名普通公民因一系列寻常的巧合而被指控为犯罪——连环抢劫案，案件最终的侦破与一些典型冤案之昭雪不尽相同——真凶再现，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反转性情节。事实上，这是一部悬念性偏低、非典型希区柯克式电影。

但希区柯克毕竟是希区柯克，仍然以其特有的场景画面、镜头特写等为该影片奠定了悬念基础。他擅长利用楼梯、阁楼等元素营造悬念氛围，该片中同样设计了以下场面：在楼梯上下，巴勒斯切洛夫妇与一位使用外地语言的老人交接对话后，妻子在楼上惊然失笑。此外，巴勒斯切洛夫被羁押于牢房之后，于方形隔板内窥视外头的那双眼睛特写，以及妻子精神失常所导致的、与巴对话时惊恐的脸部特写，长期观众应对此颇为熟悉。

01 单薄的指控

" How do you explain it? "

" I made a mistake. "

" And did so the holdup man. And it happens to be the same mistake. "

——The wrong man

两名警探破案似乎极为草率，尽管其对待男主人公巴勒斯切洛的态度均较为温和。第一，笔迹鉴定不当，并未移交专门鉴定人鉴定。抢劫犯在作案后会留下一张字条，警探依据巴勒斯切洛第一次所写纸条上大字母与抢劫犯字迹相似以及第二次笔误之巧合而认定其与抢劫犯为同一人。第二，组织辨认不当，并未组织证人单个辨认，两名证人在玻璃隔间外一同指认站在中间的（第四位）犯罪嫌疑人。

不过，在刑侦技术、人权理念均较为溃泛的年代，这又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警探几乎根据法定的侦查流程对巴勒斯切洛进行调查，没有任何逼供或明显违法的情节。多名目击证人在并未撒谎的情况下，统一指认其为该抢劫犯，仅有一名证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因没有摄像头而无法还原现场，只能依靠证人回忆而认定该抢劫犯模样。而人的记忆力是一个不稳定的存在，不太清晰且易受影响。

荒诞之案由此降临到巴勒斯切洛的身上，且辩护律师经验不足、技术不精湛，导致该案须重新审理。第一，当庭一度询问证人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近期一起连环抢劫案件发生时，巴勒斯切洛由于牙疼而下巴肿大这一典型外貌特征有利于其洗脱嫌疑——指认巴切斯切洛为抢劫犯的证人均未提及该特征，但辩护律师在庭上却没有对此作为询问点，且未使巴的牙医出庭作证。第二，私下承诺找字迹专家证明巴的字迹与真正的抢劫犯不一致，但在庭审中却未作证明。

其实，由该案以及其他的一些陈年冤案均可审视，科技对于法治而言至关重要，只有以科技作为支撑，让法律真实无限接近客观真实，使普通人不受冤屈、蒙冤者洗刷冤屈。同时让刑罚的不可避免性成为司法必然，得以实现其应有的效用。先前的年代由于刑侦技术的落后的缘故，导致难以准确定位犯罪嫌疑人，极其容易办成冤案。

02 殃及的效果

“You wanna the children get out of the house, because you think I am crazy, don't you? Well, you're not so perfect either. How do I know you're not crazy？You don't tell me everything you do. How do I know you are not guilty? You could be. You could be！”

——The Wrong Man

基于人的社会性，个人无法全然原子化，即使罪刑自负，也不可避免的会产生苏力称之为“殃及效果”的影响力——承担成本转移到家庭，有形的殃及如积极赔偿被害人损失、求助律师等；无形的殃及则涉及精神的焦虑、恐惧等。

在该影片之中，妻子罗斯正是这桩荒诞之案的最大间接承担者，其因丈夫无辜被指控而遭受极大的创伤，长期笼罩于黑暗之中，不得已而被送入精神科进行治疗，面无血色。即使后来丈夫因真凶再现而摆脱嫌疑，妻子仍经过了两年的调养，才从该案中脱离出来，之后的日子又仿佛归于平静。

妻子罗斯产生阴郁状态的主要原因可从两个常见角度切入分析。首先，在物质上，她需要独自担负起自己以及年幼的大小儿子三人的日常开销，对于这样一个不太富裕的、欠了债的家庭，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她糊口能力并不如丈夫的情况之下。另外，保释费、律师费等使丈夫尽可能脱离牢狱之灾的成本费用，对她而言更是天价。其次，在精神上，第一层面的物质负担使其产生焦虑、无助之情绪。同时，丈夫蒙受的是不白之冤，一种命运不公的抑郁情绪油然而生。再者，若失去平日里体贴入微的丈夫，生活将不再是可能的甜蜜性负担，而是必然的痛苦性负担，不免产生绝望情绪。

当并非自身直接因素所造成的灾难降临之际，命运、死亡等这些永恒不变的主题便时常浮现于受灾之人的脑海。因为其过于神秘以至于没有确切的轮廓，甚至可以堆放各种莫可名状的情绪，绝望、恐惧、焦虑、神经敏感是这些主题永恒的源泉。这些伟大的主题之下，掩盖着人因无法避免的无能为力而产生的悲观的、别无选择的脆弱。该脆弱的流动性、感染性之强悍使其肆虐的横行于人群之中，其试图与各个寄主长期交流，甚至有时企图将寄主吞噬，影片中的妻子罗斯便近乎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