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小明(杨静怡)前,小四(张震)是典型的乖仔,是父母的希望和兄妹的骄傲(一家人指望他考上名牌大学将来提升全家的社会地位),他有一个喜欢摇滚乐的自称“小猫王(王启赞)”的好友,两人虽会去树林看人幽会,但过的是与周围诸多在“小公园”混的少年人完全两样的生活。 喜欢上小明后,小四便像跌进一个无底深渊,开始被外界的各种力量牵着鼻子走。新识仰慕对象honey(林鸿铭)猝死,一向敬重的父亲的自尊与精神因为某次事件严重受损,加上将一次次“欺骗玩弄”他感情的小明“看透”,血气方刚又有很强道德感的小四终于走上犯罪的道路,期望用自己的刀结束事件的根源。但小四不知的是,他眼中的根源只是这条食物链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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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根据真实的案件改编,这个谋杀事件可以看作一个点,主角小四怎么认识女主小明,以及为什么杀了她是一条主线,其他的还有小四的家庭生活,父亲遭受政治迫害是另外一条线, “小公园帮”和“217帮”的帮派斗争也是一条线,众多线索和一大帮人物,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格局,看起来就像一个长达4小时的纪录片。如果不能理解导演为什么这么拍,大概率会看不下去,即使勉强看完了,也可能不知道导演到底要表达什么。
壹戈十几年前看这部电影,是分几次看完的,开始只是觉得主角小四的生活,和自己的青春岁月有像似之处,但看着看着就迷失了,不明白电影里面人物的动机和抉择。后来随着对中国近代史的了解,尤其台湾的一些历史,才慢慢的看懂了一些,然后是看了杨德昌导演的朋友,台湾电影大师焦雄屏的解读,才对这部电影有了比较全面的认知。
民国48年也就是1959年,是国民党政府逃往台湾的第10年。1949年有两百多万人一同逃往台湾,他们的后代也逐渐长大进入青少年期,全新的一代人,生活在一个奇特的历史和地理环境之下。两百多万人来自中国不同的地方,各种奇奇怪怪的方言,巨大的文化冲突,让他们无所适从。
小四一家是从上海迁往台湾的,但父亲是广东人,一激动就说粤语。父亲是政府公务员,母亲是小学老师,家庭收入不高。小四名叫张震,用的就是演员的名字,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家7口人住在一个不大的日式平房里,小四和哥哥老二就只能睡壁橱。
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小四的学习成绩本来不错,但小升初的考试,语文分数意外很低,父亲要求查阅试卷没有成功,小四就只能去建中夜间部读书。这个学校风气很差,学生们惯常逃学打架混帮派,小四的朋友小猫王就是“小公园帮”的成员。
建中夜间部对面有一个拍电影的片场,小四和小猫王在片场偷看拍片,被发现驱赶,顺手偷了片场保安的手电筒,当作自己狭窄壁橱里的照明灯。可能是经常在光线不好的地方读书,小四的视力不好,家里没钱给他配眼镜,也怀疑是不是假性近视,就让小四经常去学校医务室打针,由此认识了同年级的女同学小明。
小明其实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父亲早逝,母亲有哮喘病,在别人家做佣人。母亲把生活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尚未成年的小明身上,让小明的心理负担很重,也显得早熟。她有意无意间总在寻找依靠,经常换男朋友。据说小公园的帮主Honey就是为了她,才和217的前任帮主红毛决斗,Honey杀了红毛跑路了。
两个帮派的人都紧紧的盯着小明,小四和小明交往就难免惹火上身。先是因为无意中看到了,小明和小公园的滑头在一起,被滑头报复,导致记了一次大过。
后来小四带着小明在军训靶场玩,被217成员看见,小四第一次为了小明和217打架,以一对四毫不退让。再后来被217报复,围堵在学校,幸亏新来的同学小马给他解了围,小马是马司令的儿子,两人因此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小明的前男友,小公园的帮主Honey回来了,正碰上小明和小四在一起,但Honey并没有为难小四。Honey随后被217的帮主山东害死,小明因此大病一场。
小公园帮为了给Honey报仇,联合台客帮血洗217,杀了山东。小四参与了行动,虽然没敢动手,但目睹了全过程。这件事情之后,那些平常欺负他的人反而对他很客气。
小四的父亲被人陷害,遭受政治审查,工作职位丢了,家庭生活更加拮据,人也变得很神经质。
后来小四因为小明的关系,在医务室和医生护士大闹,被学校教官抓到又要记大过,父亲到学校低声下气的请求教导员从轻发落,被教导员羞辱。小四当场发作,用棒球棍攻击了教导员,然后被退学。这里镜头是击碎了一只灯泡,但后来的对话小四说是攻击了教导员。
后来小四带着小明去小马家玩,因此让小明认识了官二代小马,随后小明说服了马家雇她的母亲当佣人,就住进了马家,小明又和小马搞到一起了。
小四又为了小明和小马翻脸,带着刀去学校门口堵小马,正好遇见了小明。小四劝小明不要这样经常换男朋友,会被人瞧不起。小明反而说小四自私,说她就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改变的,愤怒的小四捅了小明七刀,一边捅一边骂她不要脸、没出息,直到小明倒地死去。
这只是一条主线,单看这一条线会以为,不过是一帮不懂事的小孩瞎胡闹,但其实小四的暴力转变,家庭和帮派的斗争都有影响。
所谓“小公园帮”是以冰果室为聚集点的一个帮派,他们的成员大多数都是像小四一样的孩子,是政府公务员的家庭,住在日本人留下的平房里。台湾在抗战前就被日本统治了几十年,这段历史参考一下电影《赛德克·巴莱》。像小四这样的家庭有很多,条件有好有坏,但整体来说,比217还是要好一点。
所谓217是军部对数字的叫法,217帮都是眷村子弟,眷村是为大陆逃往台湾的军人家属,集中建设的房屋,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数是普通士兵的家庭,人员背景复杂、文化多样,生活也更加艰难。眷村是台湾独有的文化,杨德昌本人就在眷村生活过,台湾政界和演艺圈很多名人都出自眷村。
217也都是些半大孩子,两个帮派的争斗无非就是为了争地盘,说到底就是为了挣钱,电影里面的核心事件就是在中山堂开演唱会,为了门票钱引起的利益纷争。但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聚集在一起,总避免不了为女人和面子大打出手,小公园帮Honey和217帮的恩怨,就是因为小明引起的。
无论是小公园还是217,其实都是不成气候的小混混,但后来血洗217的主力,本省“台客帮”是成人帮派,他们才是真正的黑帮恐怖分子。
小四倒霉地进了建中夜间部这个垃圾学校,认识了小明,卷入了帮派斗争,很明显的是“近墨者黑”。他的眼睛不好可能是个隐喻,包括他偷手电筒,都是一种渴望,想要看清楚现实,但就是很多事情闹不明白。
黑帮的打打杀杀对小四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他家庭情况糟糕,被学校退学前途渺茫,情窦初开又无力为女朋友提供资源,这一切的压力都转变成为一股无名的怒火,最终酿成了大祸。
家庭就是整个社会的缩影。像小公园和217的这些孩子,之所以混社会,都是因为成人世界的无序和混乱,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根本因素。
杨德昌在电影DVD的导演音轨里说,创作这部电影的动机,是他对于中学课本里学到的历史表示怀疑,原因就是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样。他小心翼翼的把众多的历史真实编织在电影里面,没有批判没有控诉,让观众自己去感受。
国民党政府在逃往台湾之后,几百万人需要安置,要组织生产维持生活,还要时刻提防着大陆这边解放台湾。他们还曾经妄想着反攻大陆,但十年过去之后,无论是政府还是普通民众基本都明白,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台湾的出路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是一个整体的迷茫。
二战之后最强势的美国文化,对全世界都有巨大的吸引力,很多人都向往美国,比如小四父亲的朋友汪狗,就经常感叹美国各种好,小四的大姐也梦想着移民美国,这都是典型的逃亡派思维。少年们在电影院看着美国西部片,在书摊上看美国大兵扔掉的《花花公子》杂志,来自美国的摇滚乐,本来也是美国新青年反叛社会的产物,迅速在台湾掀起了狂潮。
电影里面小猫王这个人物也是根据真实的事情改编。当时有一个摇滚乐团叫电星合唱团,主唱徐庆复以模仿猫王的声音出名,后来他把自己的演唱录音带寄给猫王,猫王竟然寄了一枚戒指给他,说“没想到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也有我的歌迷”。电影最后小猫王去看望被判了刑的张震,没有见到人,录音带也被扔进了垃圾桶。
小四的父亲是清廉正直的读书人,不懂得变通,也不愿参与官商勾结,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在资本主义初级阶段,所造成的道德困境。汪狗却是很能变通的那种人,他为小四父亲升官,为的是拉帮结派,方便自己捞钱。他不止一次的暗示,小四转日间部的事情,他可能有办法,条件就是小四父亲要批准他的官商勾结计划。小四父亲就是没转过这个弯来,他觉得一码归一码,你帮我是因为我们几十年的老朋友,但违反章程的事情我不干。
到后来,汪狗为了扫清障碍举报了小四父亲,让他遭受了很长时间的政治审查,导致工作职位也丢了,这一段是对应了台湾的“白色恐怖”历史。台湾的戒严令一直到1987年才解除,大陆和台湾两边才可以探亲访友,之前一直对政治问题非常的敏感,稍微有点蛛丝马迹绝不放过。根据历史记载,台湾“白色恐怖”有接近20万人,遭受过不同程度的迫害,几乎是去往台湾人口的十分之一。
小四的父母和夏老师关系很好,夏老师一家去往台湾之后,夏老师又单独回上海去接人,结果上海解放了,夏老师和夫人就只能隔海相望,当时像这样的事情是很多的,但这就成了小四父亲的理污点。大陆这边情况也差不多,只要哪家有个台湾亲戚,成分基本就好不了。
也幸亏是小四父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最后还是放出来了,但这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他父亲。母亲猜测可能是汪狗为了扫清障碍举报了他,但父亲听到这话却大发雷霆,打死也不愿相信多年的老朋友会这样陷害他。他说:“我们已经够辛苦了,我只剩下你和孩子,不要再吓我!”,然后夫妻两人抱头痛哭。意思就是说如果人心变得这么坏,那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
那时的人不可能知道,资本主义萌芽之后的道德滑坡,是不可阻挡的潮流,这个在杨德昌的《恐怖分子》和《麻将》里面,也包括2000年的《一一》,都有着深刻的批判。后来台湾经济腾飞了,成了亚洲四小龙之一,但整个社会的道德问题却更加的严重,杨德昌用电影形容每个人都是“恐怖分子”。
电影里有两次小四和父亲推着自行车的长镜头。第一次是小四被滑头欺负反而被记大过,父亲在学校和教导员据理力争之后,说人不可能为了自己还没犯过的错去道歉,读书就是要明白一个做人的道理。第二次是他被审查之后,小四这次是真的大骂医生被教官抓了现行,然后父亲只会低声下气的哀求,小四反而爆发用棒球棍打碎了吊灯,然后被退学。回来的路上,小四提起父亲之前说过的话,父亲却心不在焉的说,如果自己戒烟就可省下钱来给小四配一副近视眼镜,什么公平正义、诗和远方都敌不过眼前的苟且。
小四说这样的学校不上也罢,自己再努力考插班生进比较好的日间部,他是对学校的那些老师和和教官深深的失望了。
这里有几个典型的场景。一个是在课堂上,老师吐槽英文不如中文简洁,比如“山”这个字,英文单词mountain就太麻烦了,小猫王就问老师,那“我”这个字又怎么说呢,明显的单词“I”要比中文“我”简单,老师罚小猫王在黑板上写100个“我”。这里不能简单的理解为老师混蛋,他这是在纠结文化入侵,不愿意放弃博大精深的中文转而去学习英文。
另外一个典型人物是军训教官,他和任何人的对话都可以瞬间拉扯到大陆,他说他来自青岛,
青岛好啊,那是德国人建的,尤其下水道很宽大,无论下多大的雨地面从来不积水,而台北只要下雨就会积水。
这个人物的情绪,代表了迁往台湾的那些人浓浓的思乡之情,基本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这些都是当时的社会问题,成年人的世界全都是贫苦和穷困。中文里的“贫”和“穷”是两个概念,贫是贫苦,是物质和金钱的匮乏;而穷是穷困,是精神世界的问题,不知道这种贫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希望。
导演是不厌其烦的反复渲染贫穷,比如小四家最小的妹妹,每一次出镜都是在纠结她的衣服小了,扣子扣不上,得用别针别上。大姐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没钱买新衣服,自己按照杂志上的样子做了一套。母亲总是为了工作和薪水的事情和父亲拌嘴,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师母当年送的手表。老二打台球被217坑了,曾经把那个手表当了,大姐又给钱让他赎回来。小四后来心情烦闷又卖了手表去泡小翠,就是想忘掉小明,回家之后正遇上父亲暴打老二。
老二知道是小四拿了手表,去217的台球厅赢了很多钱回来,是准备让小四赎回手表的,没想到被小妹提前举报了,老二一句都没辩解,父亲一边打一边大骂“不要脸,没出息”,小四后来杀小明的时候,就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小四唯一救赎的机会是二姐对他的教导,二姐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在小四杀人的前一天还劝小四和牧师谈一谈,而小四放弃了,他去了片场归还了之前偷的手电筒。这也可以看做是一个隐喻,小四已经不想再看清这个混乱的世界,他已经看得够多了,全都是肮脏和黑暗。偏偏小明还在他面前唱衰,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当小四听到这句话之后,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怨恨。
小四或许是喜欢小明,但他并不理解小明的痛苦和抉择。可以看出来小明对Honey是有真感情的,她曾经对小四说,其实Honey和小四很像,内心都很老实,外表忧郁平静,只是看不惯周围的一些人和事。Honey死后小明挺过来了,也可能真的是喜欢小四的,但她的心里清楚的知道,喜欢一个人和现实的生活压力是两回事。她勾引小医生,无非就是为了给妈妈看病,她们家付不起医疗费。她后来住到小马家和小马鬼混,当然还是为了母亲的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同样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连一个正常的家庭都没有,其他人又有什么理由指责她呢?
小四刺向小明的屠刀,并不是单纯的少年的情感困惑,而是对整个社会的反抗。少年杀人事件,其实是成人世界的混乱所造成的结果,这就是历史,杨德昌通过电影重构了一段历史,焦雄屏大师对《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定位,是深刻的史诗片。
杨德昌说这部电影是送给父辈的电影:
“他们吃了很多苦,就是为了让我们少吃苦”。
有一部电影,我一直不太敢写,那就是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这部电影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文字的局限性,它也让我想起许鞍华说过的那句话:“有些东西,写不出来,才要拍成电影。”
在《牯岭街》的影像面前,文字似乎是多余的。因为它太丰富了、太庞杂了,光是写剧本,杨德昌就用了三年的时间,后来拍摄,又用了近一年,最终的成片将近4个小时,片中出现的各色人物超过20个,支线繁多,彼此交叉……
可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关键在于,可以进入这部电影的角度太多了,它就像是一个周身布满入口的黑匣子,无论从哪里进去,都能触及一部分核心。它具备广阔的解读空间,而每个角度又都能逻辑自洽,而不只是点到为止。
这就让评论这部电影,显得尤为困难。看似怎么写都可以,但实际怎么写,都会留下遗憾。
还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大二那年。从半夜看到清晨,看得昏天黑地,只模糊记得屏幕上黑压压的一片,夜景很多,白天很短;只记得小明的脸在夜色中,显得分外苍白;张震的少年英气,也在昏黄的路灯下,氲成一抹阴郁的愁云。
那时眼中的《牯岭街》,像是一首青春挽歌。
我看到的是小四的童真,失落在小明的现实世界里;看到的是一个纯情少男,在一个早熟少女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们是两个世界,他们是两种时间,他们是盛夏与凛冬,他们是天真与荒芜…他们是毫无交集的另一个完整的对方,那样决绝的一道裂痕,就匍匐在他们中间。
然而,他们又偏要遇见。
而遇见,是最残忍的对决。
小四是家长眼中的乖孩子,学习好,沉默寡言,那时的学生都加入帮派寻求庇护,小四却始终是个局外人。
可是,他一点也不软弱。
当滑头故意挑衅的时候,小四并不退却,抄起球棒就要挥下去,幸而老师出来制止。那时,一旁的小猫王是这样奉劝滑头的,“你别看他是好学生,你要是跟他搞上的话,他跟你玩真的!”
这就是小四,碰见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会不计后果地跟人拼命。无论那东西是尊严、是女孩、还是内心的干净……
他第一次打架,是为了小明。以一敌四,毫无惧色。
他被“两幺拐”的混混儿们围堵,是因为小明;被滑头和手下们威胁,也是因为小明。
哈尼死后,他找到心灰意冷的小明,向她告白。
那一刻,军乐团的演奏始终在响,由低徊到高昂,像是为这次告白助兴,却也淹没了许多知心话。
就在音乐声乍停的一刻,我们终于听清了小四,他大声地说:“我会做你一辈子的朋友,我会保护你!”
这段配乐是剪辑师陈博文一点一点剪进去的,他让军乐声随着人物的心情起伏,时而清晰,时而混沌,就像是小四与小明的关系,暧昧不清,若即若离,最终归于沉默。
和小四不同,小明在同龄人里,显得不合时宜,她成熟得太早,有很多人爱她,她也爱很多人,这是她的生存法则。
渐渐地,小四看清了小明不可救药的“放荡”本性,于是,在那个宁静的傍晚,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他将刀狠狠刺进了小明的腹部。
一刀、两刀、三刀……直至第七刀。每一刀,都将整个刀身没进去,不留一丝余地。
那样笃定,仿佛只要消灭她的肉体,就能戳穿美丽的幻象,毁掉那个虚伪的世界。
这就是年轻时候,我眼中的《牯岭街》,可以看出年轻的生猛劲儿和虐恋的血腥味道。
后来第二次看,小四和小明的情感线已经淡去了,我开始留意他们身边的人。
比如哈尼。
如果说有“主角光环”这回事,那光环有一多半,都在哈尼的身上。
从南方避祸归来的他,一身海军服,披着风衣,出现在众人面前。简直像是归隐多年的侠客重出江湖一样。
而他的精神气质,也明显与身边那些蝇营狗苟的喽啰们不同。
一个帮派的老大,往往是最先看淡一切的那个人,倒是身边的小弟总不安分,闹出很多事端。
哈尼,是小四的精神偶像,而小四,是年轻一点的哈尼。
他们接触不多,话也不多,但心意相通的人,哪有那么多话可说呢。
那一次促膝长谈,哈尼提起自己看《战争与和平》,其他都不记得,唯独记得里面的老包,全城人都跑了,只有他要和拿破仑拼命,最后被警察抓走。
他把《战争与和平》归为武侠小说,他敬重一个孤胆英雄。
最终,哈尼的选择,也和老包一样。他孤身一人,来到“两幺拐”的地盘,一人对几十人,最终惨死在车轮下。
哈尼的死,对小四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虽然影片并未过分渲染这次死亡留下的阴影,但是,我们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之前之后的小四,已判若两人。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决绝。
当小虎带着手下从黑暗中走来时,身边的人都在退却,只有他拍着篮球,不屑地迎上去。
当两个帮派的火拼结束后,他从尸体堆中辨认出了山东,他拾起一把刀,问那地上的人:“哈尼,是不是你杀死的?”
当从前那个拽拽的、到处和小四做对的滑头,死里逃生后,竟变得乖顺、懦弱,他向小四诚恳地道歉,但小四却甩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因为在小四的眼里,“妥协”比“邪恶”更令人不齿。滑头看似“从良”的改变,在小四看来,却是最后一点尊严的丧失。
哈尼死后,小四成了哈尼,成了那个孤身犯险的老包。
他想要对抗的,是这个世界的苟且,是理想主义的覆灭,是所有被世界改变的人们。
所以,他把刀刺向了小明。
因为小明说,“傻瓜,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句话,就像是整个现实世界,对小四发出的嘲讽,所以,他要刺死小明,那原本不是情杀,而是一次对现实世界的复仇。
最近,第三遍看,我看见了那些沉默的大人。
小四的父亲张国柱,总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母亲总是喋喋不休,对什么都不满意……
那是民国48年,正值台湾的戒严时期,小四一家从大陆来到台湾,生活在一种巨大的对未知的恐慌中,他们不知会在这里住上几年,也不知怎么回去,更不知怎么安顿此刻。
对于那个肃杀的时代,杨德昌寥寥数笔,用不断穿过街道的坦克,做了最好的诠释。
即便如此,父亲张国柱仍是那个坚守原则的人。
小四被冤枉作弊,他跑去和教导主任理论,据理力争,导致小四被记了大过。
在回来的路上,他对小四说,“我希望这件事对你,不是打击,反而是一种鼓励!”
“读那么多书,就是要在其中找出一个做人做事的道理,如果到头来,还不能很勇敢地相信它的话,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我觉得眼前的这个中年人,瞬间变得无比高大。
可是后来,因为受到大陆老师的牵连,张国柱被警备处叫去,审讯了一天一夜。
回来后,他彻底变了。
变得胆小怕事、唯唯诺诺,晚上睡觉会做噩梦,听见一点响动,便叫起全家人一起抓贼。
他甚至抱着妻子痛哭,“我们已经够辛苦了,我只剩下你和几个孩子,不要再吓我了。”
这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残酷现实面前的脆弱。
坦克已经碾过来了,你可以选择欢呼,可以选择闪开,也可以选择跨上马、扛起长矛,一往无前。
就像是父亲的朋友汪狗那样,早早便决定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可是小四,却选择,和这个坚硬的时代死磕。
这部电影的夜景非常多,异常昏暗,这也刚好是那个时代的颜色。
而小四,总是提着一个手电,在黑暗中摸索。那光虽然微弱,虽然不足以照亮一个世界,但是小四却固执地点亮它,那是他的希望。
可是,在那光亮中,他却看到了和滑头在一起鬼混的小明;看到了一辆辆冰冷驶过的坦克;看到了横尸遍野的火拼现场;看到了大人们,从顶天立地的汉子,哭成了颤抖的孩子。
最终,小四把手电还给了剧组,他放下了这一丝光亮,也放下了所有的可能。
他拿起刀,走上街头。
其实这个时候,杀谁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发泄,是把一个抽象的世界具象为一个人,为内心的愤怒,找到一个实际的出口。
就这样,小四在街角遇见了小明。
他狠狠地刺上去,一刀、两刀、三刀……直至第七刀。
其实,杀一个人,一刀足矣。
可小四杀小明,却足足捅了七刀。
我想,其中的一刀,应该是刺向滑头的,刺他的假仗义、真懦弱。
还有一刀,是刺向山东的,那是替死去的哈尼复仇。
一刀,是刺向小马的,他本以为小马是哈尼一样的孤胆英雄,却不想他只是个极度自恋的富家公子。
还有一刀,是刺向剧场导演的,那个导演曾经称赞来试镜的小明,“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特别自然。”小四回他:“自然?你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还当什么导演啊!”
或许还有一刀,是刺向父亲一样的大人,刺他们曾经是好的榜样,如今却魂不守舍地活着。
最后,还有一刀,刺向谁呢?
不知道,答案就悬在空中,似乎可以随风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又或许,重重落在原地,砸向当下的世界,被所有人听到。
小四在杀人时,嘴里不停喊着:“没出息!不要脸!”
这是父亲在责骂二哥时,说的话。
现在,他把这话,回骂给了这个冥顽不化的世界。
它能被所有人听到吗?
或许能吧。
可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我又不断想起影片的结尾。
小四被判死刑,后因未成年,改判为15年监禁。
宣判后的一天,小猫王来看望小四,他想告诉四儿,他把自己录的歌寄给了真的猫王,他还收到了回信,猫王在信中说,他的歌竟然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这么受欢迎,他很感动。
那首歌叫: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今晚,你寂寞吗?
而小四的故事,就如同这个不知名的小岛一样,注定只是仓促时光里的一件小事。
我在台南,无聊的要命,每天可以看几十本武侠小说。后来,我叫他们去帮我租最厚的小说来看。其实以前的人,跟我们现在出来混的人,真的很像。《战争与和平》,其他的武侠书名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一本。妈的,我还真想写本小说咧,干,给以后像我这种人看。太晚了,书又读的不够多。
从那一刻起,我爱上所有类似张震的男子。
外国人一定觉得中国人长得都差不多。
四儿的爸爸说,我们读这么多书,就是要在其中找出一个以后做人做事的道理,如果到头来,还不能很勇敢地相信它的话,那做人有什么意思嘛。honey说,妈的,我还真想写本小说嘞。干,给以后像我这种人看。太晚了,书又读的不够多。小明说,你怎么跟别人一样,对我好,就是想要跟我交换我对你的感情,这样你就安心了是不是?!我就跟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四儿那么相信爸爸的话,却被各种人和事捶打到崩塌。妈啦!杨德昌到底要把这个世界讲多透啊!ps,下次要好好看看牯岭街~
如果小四最后听从姐姐而去了教堂,也许结局不是那么悲怆……
手电筒无法把黑暗照亮,收音机传来滋滋回响,短刀终于刺向所爱之人的胸膛。曾经喜欢过两个遭受男友暴力的女生,才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或许会变,但人是不会变的,永远不要妄想去改变别人,别人未必痛苦,未必需要你所谓的帮助和救赎。小明和汪狗是一类人,他们是极端现实主义者,不论是非,只讲利弊,为了生存和发展,可以交换和利用一切资源;而小四和哈尼是一类人,他们是极端理想主义者,他们信奉自己的原则,不愿屈服和妥协。可是面对父亲形象的崩塌,友情和爱情的叛离,小四的世界终于轰然倒塌,正如尼采说的:“把理想主义者拖出他的天堂,他会再造出一个理想的地狱”,这不仅仅是几个年轻人的悲剧,更是那个特殊时期台湾社会的伤瘀。
当某一个夏日你伸出手想去拥抱她的时候,结果只抱住了风,青春就这样散场。白衫黑裙的少女笑靥如花,却无声无息地倒下,校服沾染了一个时代的迷惘惆怅。曲终人散,那些年少曾路过的台球桌、小公园、棒球场,会否记得外文的歌、懵懂的吻,还有无所事事的下午我们许过的诺。终于你改变不了的,才叫人生。
这不是我的青春,也不觉得这是青春片,刀上是他的父辈、整个台湾、近代日本和中国的债务。依然惊叹于杨德昌的解释力,他对于一桩犯罪的理解程度,可以达到史诗的厚度。有些电影就是希望它长一点再长一点,它替代并超过了你的人生。在改变世界的赤子之心被杀死之后,现代社会开始了。最爱的导演。
太讲究了,红楼梦式的电影,巨细无遗,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了,真是天才
「我就像这个世界,是不会改变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选择接受的;另一小部分人,则掏出了刀子,然后,从此沉默于黑暗
近四个小时的长片,我一直不入戏,张震也青涩得让我无感,直到Honey的出现,我才静了下来。这个小混混里的前老大,竟然穿着海军服,又帅又温和,席地而坐说起他看过的最厚的一本武侠书,叫《战争与和平》,英雄主义浪漫至极致的悲壮。
4个小时的片,中途睡着了
那一霎那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捅了你一刀。“原来你跟他们一样,对我好就是想改变我。你好可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可改变的…”
四小时冒油。五十年代台北群像。十四岁的张震。发力的杨德昌。成长编年史。黑暗中闪光。再回首,青春的轨迹依然明晰到深深嵌入地表,但那种鲜明和深刻是根本由不得人再走一遍。每一个时代都有各自的悲哀和伟大,卑微的人弯着脊背,聆听风雷,勇敢而纯洁的人拿身体和理想叩问苍天,从内部上升或陨落。
片子长 长到以为杀人的是自己 被捅的也是自己
我警告你们别再欺负小四了,你信不信他拿刀捅死你?
很多电影里都会杀人。只有在杨德昌的电影里,那不是杀人,那是整个世界的崩毁。他要你眼睁睁的看着,他用两个多小时创造的世界,在少年捅下去的那一刀里,灰飞烟灭。
海那边六十年代的生活跟海这边八、九十年代差不太多,但tmd海南边的学生凭什么人手一双converse?凭tm什么?
杨德昌最好的作品,长镜与叙事完美相结合的力作。
弱者送给弱者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