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皇帝”顾东林离过两次婚,独自拉扯着上初中的女儿婷婷。年轻时爱蹦迪的他,如今无聊了只能去公园里蹭别人的音响跳舞。2017年的直播浪潮,将他和舞伴们群魔乱舞的形象推到了公众面前。从此,“尬舞”彻底改变了他的家庭、爱情和生活。
文:王晓鹏
顾东林的成名是因为自创的舞蹈“尬舞”。没有祖师,他自称创始人,没有排练,没有形式。当郑州人民公园摆上一个音响,音乐跳起来,群众围过来,直播开起来时,他成了“红毛皇帝”,“尬舞皇帝”。
《红毛皇帝》是导演岳廷在去年秋初到今年春末对“红毛皇帝”顾东林跟踪拍摄的作品。拍摄时,刚好遇上整治互联网“直播乱象”,当地政府对公共场所严加看管,郑州民众也自发抵制尬舞。短暂的直播高潮过后,我们看到不同于网红的红毛应对直播内外的“表演”。
这时的他对网络语言已经深谙门道,不像他口中“中国三大报社”的中青报报道的那样——对直播弹幕的各种指责的不知所措。当他的女朋友表达直播时网友侮辱她母亲时,红毛先是一笑而过,而面对女朋友不满他处理而迅速上升的愤怒时,他几经柔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在直播镜头和岳廷镜头前,他略显尴尬的笑容一直绷着。
快手直播时代,红毛皇帝的成功不只于他的尬舞和发型给人带来的一次性猎奇的观看。不跳舞的时候,聊天智慧更是直播的精髓。在屋里,红毛就不是“尬聊”皇帝了,而更像个说书人一样,深谙挑动观众神经的语言方式,直击观看者的内心。
例如,郑州尬舞团之间抢地盘以及被警察扫荡的故事被他在直播间戏谑成尬舞界三大历史战役;在广场向快手后辈宣传着“快手不倒,陪你到老”的吸粉口号;直播间贴出的逃避警察扫场的“红毛自由广场舞”以显其小智慧;甚至通过夸大受访媒体的名声来展现自己的“正义性”。
就像中青报写的红毛一开始不喜欢“尬舞”的名字,直到他看到有人把“尬舞”解释成“斗舞”,他才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并且提醒记者帮他普及“斗舞”的本质,“不能让没文化的人误解”。他不在乎舞蹈的怪异,却渴望尬舞“被人人认可”,而认可的“正义性”却渴望从语言上达成。
“女孩子都会喜欢住在大大的城堡里呀?”“你想多了。”红毛还在上初中的女儿甚至在一次采访中调戏了一番新闻系大学生。红毛语言的渗透,其实同时呈现在他直播时一直在屋子里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在看手机的女儿。送走被调戏的新闻系大学生们,他女儿甚至跟导演谈起可以把刚才的对话“写进议论文”里。在她不多的谈话中,她想做个有道德的人,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好父亲。透过红毛女儿的成熟和对红毛的冷淡,我们能一瞥红毛的复杂性。
然而备受媒体关注和快手用户喜爱的“皇帝”也抵抗不了直播行业极速的转变和衰败。一方面,因为一些郑州尬舞团的性暗示动作,尬舞成为低俗的表演,尬舞团被各公共场所扫地出门,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另一方面,当猎奇的影像被观看,吸引眼球的内容枯竭后,直播内容让位于尬舞圈子内外的矛盾化造成的分崩离析。就像片子徒弟为了炒作对骂红毛,得劲过后,人们只会索然无味,继续前往别处寻找新鲜。
影片以反低俗尬舞人士加入了红毛尬舞团结尾,使历史成为一笑而过的故事,继续被另一群人传颂。红毛最后一次去到广场一个人尬舞,试图重出江湖的他被抓走,脸上露出地挣扎、愤怒和不甘,如此让人唏嘘。
可以确定的是,互联网历史已经从提供底层论述“记录真实世界”的快手转向吸引中产们“创造美好生活”的抖音。顾东林们又将沉入地底。影片结尾,他已经找不到一块空地可以跳舞。
主持:王一舒
导演:岳廷
整理:王晓鹏
王一舒:您最早做这部纪录片的契机是什么?
岳廷:我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硕士应届毕业生。这个片子是我的毕业作品,所以必须在今年的五月六月完成。去年六月份我先选了另外一个题目,关于部队的题材,那个片子一开始进展地很顺利,但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突然就不能拍了,我不得不临时换一个题目。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巧地遇到一个好朋友,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我看了他写了一篇关于红毛皇帝的稿子,觉得这个题材特别好。
我之前一直对网红这个题材很关注,不过我关注的不是大家理解的那些网红、美女、大v,我特别关注这种受众面很小但是有一部分人关注着他们的直播者。去年八月份的时候,经过记者的介绍,我第一次到了河南郑州,认识了红毛皇帝顾东林,跟他聊得挺开心的。于是一边进行前调,一边拍摄,从去年八月份一直拍到今天三月份,断断续续拍了八个月的时间,然后就有了现在这样一部片子。
王一舒:其实我们今年在整个竞赛初选过程中看到大量在讲网络直播,包括我们今年展映单元的《虚你人生》也是在关注直播的现象。但您这个片子是非常具体地关注一个代表性人物,像郑州顾东林是在网络传播后,迅速被媒体关注过的。选择这个人物来拍摄有没有一些顾虑,你是如何去找到不一样的角度?
岳廷:我在进入河南郑州之后,最开始关注到红毛皇帝这样的个体。他很特殊,跟大家想象的网红非常不一样。他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头,没有太多的文化,自己个人的经历也非常地复杂。他在人生的后半阶段进入直播这个领域。突然之间,快手这样一个神奇的互联网直播的软件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他的人生之前有很多坎坷和不容易,然后好像他的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自变量,就是他可以产生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他希望自己能得到肯定,获得别人的认可,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样,他在进入尬舞的一年地时间里,他的生活在变得越来越糟,其实他想变得越来越好,但没办法。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吸引了我。
我最开始想拍摄郑州尬舞群像式的纪录片,确定选题时名字叫“尬舞江湖”,听起来有点土,就是想反应郑州很多网红这样一个江湖式的生态,但是后来发现我一个人拍摄跟不下来郑州形形色色的网红,单尬舞这个圈子人就非常多,所以还是选择用红毛这样一个人物来串联尬舞这个圈子。
尬舞本身看起来像群魔乱舞,其实很适合影像来呈现。与其他那些美女小姐姐坐在那聊天的直播不一样。他们会去室外又会在室内,这样一个空间转换的直播形态,挺特殊的。同时它又很有郑州的地域特色,所以我想把我对郑州的感知,以及郑州这样特殊的土地上孕育出来的这些人的关系也做一些交代。
王一舒:在抖音快手变成得异常火爆的时候,包括后续国家要求他们下架封查一些产品,很多这种奇观猎奇以自虐来搏眼球的现象,多多少少改变人们对这些东西的看法,特别是很多时候我们第一眼看到像红毛皇帝这样的人,可能会有一个自觉带上的身份隔离,这里面存在微妙的社会阶层的身份认同。影片里有两个点很有趣,一是那群大学生记者去红毛家做采访,然后他们就去采访红毛的女儿,二是红毛被城管抓了之后,包括之前有段敬军礼,他谈到他以前当兵的经历,其实看上去没有关联,某种程度上又能连接在一起,它里面有一个微妙的暗示。
在社会的巨大变革中,其实这一批人尤其是像红毛这种原来是在一种严格规训过的体制内的人,他在过去的浪潮之中其实是失去了话语权,而当网络直播的体系迅速兴起的时候,它为很多没有空间的人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包括像前段时间引发讨论的三和大神,都是处在这样的境遇之中,你在这个角度有没有类似的考量?
岳廷:其实我刚剪辑片子的时候,拿给了很多朋友看,因为我不确定这样类型片子我身边的同学能不能接受。有一个同学看了之后说这是个喜剧片,觉得每个镜头都特别搞笑;还有一个同学却看出生理反应,觉得恶心,就不能理解社会上有人能这样活着。所以我是在各种纠结中把片子剪出来的。
在创作过程中,通过这个片子我并不是想探讨尬舞这个特定的形式和人群,而是在我们国家有多少人被我们忽视。这样一群人,缺乏一个话语的出口,忽然之间晴天霹雳,天降神器,他们可以在这样的平台上进行自觉的文化创作。对这个片子,我的特别想展现的是,一方面直播某种程度上改变他们的生活,然后这么一个原来是在体制内的人(他原来在国企待过,后来做理发师),后来的生活就被快手改变了。
为了适应他,我在拍摄中也做了很多改变,每天早上我要11点起床,因为他11点才起床开始直播,一直到凌晨4点才睡觉,所以这个对我是个非常大的挑战。他的人际关系也发生巨大的改变,他多了很多朋友,多了很多粉丝,甚至有粉丝给他当女朋友,有很多敌人,跟媒体公权力发生很多故事,所以他的生活被这个媒介所改变。
同时他也在创造媒介。我觉得快手这样的风格也是被这样一群人给塑造起来的。我有个老师跟快手老板认识,把这个片子给快手老板也看了。他说快手开始的时候,出发点不是这样子。快手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快手每个用户的功劳。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特别想探讨人和一个全新的媒介,在交互过程中互相之间发生什么改变。
王一舒:拍摄红毛皇帝这样的人应该蛮有难度的,一方面他他本身地能量特别强,而且他明显知道如何去利用摄像机,甚至玩弄身边的人际关系。你在拍红毛皇帝时,有跟他互相角力博弈的过程吗?
岳廷:肯定是有的。这个片子也剪进很多镜头,相信大家也有感觉,觉得看起来像摆拍。包括他女儿跟新闻专业地学生聊天那一段,觉得特别像摆拍。有一个镜头,晚上跳完准备回家,我蹲着拍摄,他突然对旁边扫地的阿姨说帮她扫。我后来想了很久,这个镜头极有可能是他意识到我在那拍摄,所以它刻意要表现出这样一种状态,这个是真有可能发生的。但是我们都觉得纪录片核心是真实,我在拍摄中也不断在思考这样时期,就是我们能够记录下来的,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因为镜头出现对人物产生干扰和影响。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就是类似这样的镜头还有很多,在拍摄剪辑时如何来取舍,在剪辑时我也做了很多思考,后来觉得也应该把它们放进去。不能因为他在镜头做了可能存在表演性质的生活举动,就完全把它给割舍掉。本身我的拍摄对象他天天就是在面对手机屏幕进行表演。
至于拍摄困难,当然是有的。每个人都是很复杂的,当你慢慢跟一个人交朋友时,会发现他一开始是这样,后来是这样,甚至发现有些内幕是没法放进片子的。每个人都藏着很多惊涛骇浪的东西,红毛更是如此。包括他的女儿,大家可能觉得这是正能量本体,但其实他女儿也是一个挺复杂的人。我跟他女儿是因为关系比较好。他女儿本来想考北大,然后认识我想考清华了。所以才能在新闻专业同学采访完后又跟我聊了一段议论文的问题。她也是一个很真诚的人,但是她也是在红毛这个特定家庭成长环境下塑造出这样一个特殊的个体。
纪录片导演可能每天都在盼望拍摄对象要不要出点事,我没有这个担心,每天都在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也很多人跟我聊这个片子没有结局,好多事情都不了了之,真的是这样,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情,每件事情也都没有结局。其实我拍的挺困惑的,但是这是他们的生活状态,这样放进来也行,也挺好。
观众:导演你好,我特别留意第一部分,有些很热闹的场景,但看完以后还是有点意犹未尽。我是想前面更热闹更火爆些,和后面的几部分就比较起来会不会更好,你当时在剪辑在拍摄时是怎么取舍的?还是说你在进入拍摄时,这个尬舞就已经进入他的末期?
岳廷:对,你说的第二点是对的。其实尬舞的火爆已经引起很多主流媒体去关注报道了。而因为主流媒体关注了以后,市政部门等等也就关注了这个事。所以我八月底进入郑州时,不能说进入末期,但是公园的尬舞,街头的尬舞发展到一个巅峰的时期,但是巅峰之后马上就结束了。这里跟大家说一下为什么中间的串场是用一个快手的界面交待他们中间变化的这么一种形式来完成。首先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没有拍到。因为前期刚开场是一个引子部分,高潮那个阶段是我刚进入郑州做前调的阶段,那个时候还没决定最终拍摄。结果发现我没来两天,高潮结束了。忽然之间红毛皇帝所有的徒弟都离开了,没有任何征兆,只是几天的时间,非常非常地快。所以当时我极度觉得这个片子快拍不下去了。但是后来觉得还是能用这样一个形式来做。而且也很好,在尬舞之外,简单交代政府对它的监管,互联网的发展,以及快手本身的发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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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影像和文字关心普通人的生活
父亲的生活和女儿婷婷相处同一空间 却像是屏蔽了彼此 ”魔幻现实苦旅“
互联网世界的新居民 / 内心自我创造的新世界 / 生存空间和社会规则的博弈
红毛对于自己的观看人群是认知模糊的 在快手上的主播挂在嘴边的”全网“只不过是互联网用户中最小的一部分 一半是占据了话语权的明星和社会知名人物 一半是普通网友 一半的一半才是因为15年农村智能手机普及后疯狂涌入的大批底层用户 不具备消费力 不具备辨别力 与主流社会意识形态有落差感
体现当代乡土农村的真实现状(大批务工人员的出走 劳动力流失使”土地“这一与农民深深绑定的生存基础断裂 再次回到农村的人迷茫空虚的生活被这一观看形式所填补 而留在城市的农民工依旧在这样的观看形式中寻找心理归属 成了观看者和创作者的主要来源)
在最后看到红毛的粉丝和具体数据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感慨 在流媒体迅速发展的当代社会 他依旧不算是个真正的”网红“ 以尬舞这类夸张的形式发泄无以言说的生活困境 但依旧不算有力的存在 仅仅只能存在于小城镇的文化语境之中 偏偏这个语境之内也充满了反对之声
在从城市出发的观看心理当中 充斥着居高临下的骄傲感 往往都是鄙夷且猎奇的一瞥 本片充斥集中着此类矛盾 却在红毛这个具有代表性的个体的一生中 叙事不断转化为更高的命题 (类似生存方式的选择和困境)
暗线埋得十分高超 即网络暴力的存在 在导演给到几个直播时候的手机特写时 屏幕上不堪的秽言让人无法转移思考的目光 因为他的直播间还没火到弹幕飞快刷屏的地步 而那尴尬的言论就长时间的停留着 红毛继续着他的话题 无视的同时回答着不属于弹幕的问题 引起兴趣的地方是 这样一个对网络世界只有固化认知 对生活阅历也只有年岁上的积累的中年人 该如何化解这比现实社会更加复杂的网络社会所带来的伤害
而他选择无视 后面他女友的爆发将这个尖锐的问题推到他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甚至在安慰她的同时也没有关掉直播 而是采用悄悄话加上自己一直以来所奉行的一套社会规则来化解 显得笨拙又可爱
我不喜欢审丑的社会氛围,但我认为这部纪录片更多地在倾诉草根,通过红毛皇帝的视角看执念,以及直播给他们带来的生活。
我看的是2021年版本的,注入了更多唏嘘与心酸,像体味了一个人的压抑,自豪,快乐和挣扎,最后嘖出些苦味来。红毛皇帝的最后几年,像一个平凡人压抑了半生,突然找到个泄洪口,抓住闪耀了最后值得说道的光芒。
也许有人觉得这种名气根本不算啥,但对他们来说,黑暗无光的角落里,这辈子有可说道的内容了,也在纸质材料里留下了名字与事迹。尽管他们知道世界正在窥探他们,正在边笑边谈论他们为什么那么奇怪和肆然。他们是固执的,是野草般蓬勃的生命,但也承受不住命运的戏弄,最终受病痛折磨去世。
结尾比前面都要有力量,后来,红毛皇帝走了红毯,和众星合影,心满意足。后来的后来,他开了发廊,也患上绝症,病重与女儿痛苦分离,看她远去后才痛哭流涕。各位尬舞主播来看他,瘦成树枝一般的他再次站起来舞动,会让人突然想起他尬舞的初衷。
“曾经带着女儿在发廊埋头苦干,太压抑了,就找迪厅夜总会等地方去跳舞。”
忘不掉他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开着迪厅七彩炫灯,整个屋子飘浮着色彩斑斓的光点,他朝天舞动着。
另外,更忘不掉她的女儿不卑不吭地接受新闻系同学偶尔露出不太合时宜窃笑的采访,在片尾,她写下谢谢你们为我黑暗的世界里带来一束光的信,就像黑暗角落里探出墙去,那生机勃勃的牵牛花。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谁在远方死去,就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约翰·多恩
在过去的一年里,或者说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们在互联网上哀悼了许多名人明星的死亡。他们或曾经因为作品受人喜爱,或曾为人类做出卓越贡献。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有许多普通人死去了,他们的死不会影响除了他们家人朋友之外的任何人,这个世界不会注目他们哪怕一秒钟。但这个世界90%的人都是普通人,也就是说,死去的也许是你,是我。
顾东林的逝去,吊诡之处在于,他曾经是一个被万人瞩目的“网红”,甚至他的死亡,都在直播镜头之下。但在屏幕之外,观众并不曾真的关心他的生死,他是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甚至很讨人嫌的“小人物”死去的。观众的注意力,又会迅速被另一个推荐热门视频带走。除了他的家人,大概不会搅起一丁点水花。
顾东林确实是个小人物。他不偷不抢不打不砸,遵纪守法,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大事,如果不是快手,他就和我们村头理发的阿叔没有什么两样。但他又不是一个小人物。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人只有在解决物质欲望之后才会转而关注精神,但红毛在贫困的生活里享受着舞蹈和网络直播的“鸦片”。从这一层面说,他其实是超脱了little hunger的一个精神追求者,他追求的是舞蹈的自由快乐和“被看到”的价值感。
我们常常用马克思主义的阶层理论来形容社会里不同的人,像顾东林这样的“小人物”会被视为“底层”。因为他穷困潦倒,住在逼仄拥挤的廉租房里,穿着便宜衣服,没钱去舞厅蹦迪。但我们从来不会把那种身无分文却搭车环游世界的年轻人视为“底层”,因为他们即使暂时没钱,但是能够搭车环游世界,就说明了他们所掌握的资源足够让他们随时获得富足的物质生活,他们只是暂时没有选择那样去做罢了。所以,对“小人物”的定义,其实是:他们没得选择。
这是怎样的一种“没得选择”啊。他们失声,在尬舞被定义是“低俗”的时候,他们无力反驳,只能一遍遍强调尬舞不违法以保住一点点正当性。在被对方拉横幅报警的时候,他们无力反抗,对方对相关政策的解读能力和借公权力清除异己的能力远胜于他们,这是一种文化资本的差异。他们试图通过底层互助谋取一点点社会资本,但总是因为资源的极度匮乏而发展到红眼相见。影片的开头其实很有意思,选秀选手和尬舞集团谁跳的更好?不知道。但选秀选手拥有电视观众,那是另一批在网络上拥有话语权的群体,他们可以在网络上把一个人加冕为流量明星,也可以把一个普通人网暴至死。
没有一个个体完美无瑕到可以承受成千上万人同时的搜索和指摘。做明星需要团队运作和人设经营。当一个小人物站到聚光灯下,而又不掌握任何可以笼络人心的话术时,他的缺点势必被无限放大。
但到底什么是低俗呢?如果说性暗示是低俗,我们的民俗里到处都充斥着对性的隐喻,迈克尔杰克逊的摸裆舞算不算低俗?顾东林主动迎合“去低俗化”运动,试图为尬舞寻找一些生存空间。但他失败了。那些通过支配他人命运获得快感的看不见的手,为他生命的进程按下了停止键。正如导演叙述所言,接触快手以来,顾东林希望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但实际上他的境况越来越坏。
我们总是高估全民视频时代的赋权意义。短视频平台让更多人被看见了。但那又如何?聚光灯不带来新的资源,不是一个可以实现阶级跃升的通道。贫富差距依然在那里,“底层”的爱欲依然需要通过“上层”的审查才被允许存在,二者之间巨大的鸿沟,是这个社会难以弥合的裂痕。在一代又一代的网红被推上沙滩之后,小人物们依然只能孤独地死去。
最感触的三个镜头。
第一个是采访者不成熟的笑容与婷婷认真回答问题的表情的反差。某高校看起来还很稚嫩的新闻专业的学生,带着常人很难理解的笑容(很容易被人误解为是嘲笑的笑容,我只能用不成熟来解读),用其极不专业的采访语言,对婷婷进行采访。他所提的每一个问题,我都无比惊讶,无比揪心,婷婷在最后的信中提到,每当自己提到过往,总会努力保持平静,我想当时的她可能也在努力保持平静吧。
第二个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红毛与直播间中冰冷的文字的反差。一个人在即将灯枯油尽的时候,还在接受网络上冰冷文字的戏谑,令人唏嘘!
第三个是婷婷开学之前的手写信,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眼眶湿润了。信我认真读了三遍,提到过往,婷婷的信中充满了黑暗、不安和羞耻,我完全可以理解,甚至可以代入其中。我从不感谢苦难,我只会感谢那些照亮我的光。
愿这个女孩未来的道路充满光和花香!
記憶中,也就是2017年的夏天,我曾經到鄭州住過一晚,因為當時特別喜歡李志的那首《關於鄭州的記憶》。在鄭州的那晚,飯後到公園散步,那時候便對公園裡奇奇怪怪的舞蹈者感到非常驚奇。那一晚有沒有見到紅毛皇帝,我不太知道,或許有或許也沒有。
而在2018年的夏末,《他鄉》《紅毛皇帝》《四個春天》同時被華語青年電影展提名。頒獎晚會開始前,主創人員和藝人們一起在後台等待入場。雖然一同侯場也許多明星,但大部分人仍舊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除了一個人——紅毛皇帝。他在侯場地來來回回地穿梭,興奮地找明星合影,並向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展示。這是我記憶中真正見到紅毛皇帝的經歷。
一晃到了2021年的夏天,在中傳新知樓,我才真正地觀看了紀錄片《紅毛皇帝》,還是特別紀念版,為了紀念紅毛皇帝的重大人生變故。這部紀錄片是典型的通過人物性格撐起來的人物紀錄片,紅毛皇帝張狂、表達欲強烈,同時,又是一個慈愛的父親,細心的「男友」,紅毛性格的「表現力」是影片的立足點。
在片尾,無意中看到了自己,華語青年影像展,紅毛在我們劇組之後走紅毯,導演將這一段放在片尾,於是拍紀錄片的我們,也進入到別人紀錄片的畫面。很驚訝,紅毛皇帝在今年4月份去世了,在我腦海中停留著的還是2018年那個蹦蹦跳跳的紅毛皇帝。
这场映后是目前主持的几场映后我最喜欢的一场。为什么导演要拍红毛,我想我有点懂他了。
1、对于直播、网红双重绝缘体的我来说,该片是一次草根网红和直播世界的双重科普。2、红毛的女儿婷婷是个人格健全、心态健康的孩子,大概与她有一个如此与时俱进的父亲有关。3、“媒体工作者”对婷婷采访那段,剥削味道特浓,有点无耻了,却也是影片的一大亮点——纪录片伦理本身就是矛盾体,不少伟大的纪录片都难免违背“伦理”。4、凹凸镜线上共阅看的,磕磕绊绊,断断续续,没看完整。
终于有人关心快手了,还是挺开心的,可以看到快手主播在手机屏幕后的另一面,挺难得。可惜暂时觉得挖得还是太浅,也有些凌乱。作为一个使用快手近两年,每天最少两小时的用户,我觉得,快手可以聊得话题还很多,期待更多。
作为快手用户看着很亲切,主角是2017年郑州尬舞大军里的一员,可惜现在所有人都被取缔了,题材好,切口有话题性,丢掉新闻属性,人物再沉进去一些会更好。
如何将一个无数媒体报道过的群体排出新意是很大的挑战。影片算是将碎片化的报道整合梳理了一遍,用不断进入的字幕交代故事的起承转合,拿不是很切合的空镜头作转场,略显零散和单薄。第一章尬舞的繁荣期有点素材不够,如果沸腾更猛烈,也许之后三章会有更好效果。
这就是纪录片的魔力吧,你永远无法预设成果会是什么样,即便有没拍全的遗憾、主题不断发生偏移,反而可能迎来惊喜,这也是纪录片记录时代变迁的使命意义。比如这部,导演一开始想拍快手主播群像,然后决定单拍红毛个人,没想到刚开拍就赶上了直播行业急剧洗牌,这位60岁退伍老兵、郑州土味尬舞之王接连遭遇社会审美争议、媒体争相报道、监管部门封禁,个人与体制的对抗成为新的看点,大大拓展了电影的深度和广度。这是一位清华硕士的毕业作品,他没有掺杂任何倾向,但能看出是带着思考去拍的:“快手是一种民间自觉文化创作,我想展现人与媒介交互后彼此产生的改变”。主人公本身也很有意思,海报和片中骑摩托的红毛特写很有标识性,天然带着一股接地气的幽默感。红毛女儿的性格反差也很生动,爹在屋里直播魔性尬舞,女儿一脸淡定认真学习,而且三观超正
低俗不该被清理,究其原因还是有些人甚至是大部分人自觉高人一等罢了。若要讨伐红毛的问题大可以在“公开场合开直播”上面讨论一番,其余的都只不过是借着低俗的口号要打倒一切不同于自己的理念罢了。
《红毛皇帝》里的尬舞在快手根本不算最火,但导演做到了从一个点反应一个面。我很喜欢导演的真诚,一个人拍出这个来其实很不容易,他的剪辑思路很成熟,按时间的线索罗列空境。而被很多朋友诟病的“挖的浅”是我个人觉得是缺少一种对比,缺少一种反思。从创作的角度再跟拍一组红毛的徒弟,在跟拍红毛的女儿,当这三条故事线汇集在一起,我觉得更能反映出教育才是彻底根治低俗的唯一途径。
八又迷影组的授权放映活动。挺神一人,虽然俗虽然土但一点不让人讨厌,俗得真诚。看完让人唏嘘,这样的群体其实就在身边,只是我们平时不去关注而已,幸好还有纪录片。顾东林的女儿特别懂事,不是那种让人心疼的弱小,而是坦荡清澈的坚韧,现场很多人都被女儿的状态打动了。后来从张劳动那里得知婷婷已经考到省外一所本科院校,大家的捐助分四期,每年一次打款,能够支持她四年的学费。万幸。#补遗#
导演发掘了在红毛皇帝这个快手网红的背景之下广博的社会学维度,一个被公园,互联网直播和执法者以及PTSD创伤构建起来的魔幻底层场域。
红毛去世特别剪辑版。其实作品差点意思,新闻系学生的暴力令人难忘,看见熟悉的街道感觉回到郑州
FIRST观影第十一场。选题很好,但可惜没能挖掘尬舞皇帝这个人物背后的深度。无论是尬舞,亦或是快手,还是公权力的映射,都比较浮光掠影,导演说这是自己的硕士毕业作品,所以拍得很仓促……以及,看电影的时候,数次想起大学时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第一代尬舞皇帝刘东立和李新义
尬舞不死,老铁再会。毛哥,一路走好。
first主动放映 高校的某种错位和荒谬
还行,不过呢,典型清华新闻传播教育下的产物,理论都ok,就是缺乏激情,跟主角没有共振,太冷静太置身事外,很难让观众产生共情,说是追求风格吧,也没做极致,摄影不行… 发现导师是尹鸿,那么…一切都通了… 真是… 怀念周传基先生
因为看到腾语涵的《舞迪斯科特》入围了鹿特丹电影节,这部电影中就有红毛皇帝顾东林,在友邻的推荐下,立即去B站看了这部电影(导演自己上传的正版片源,且是2021年纪念版)。看完以后,内心真的百感交集,五味杂陈,非常复杂!尤其是当看到片尾红毛在临死前被其他博主继续跳舞蹭流量,所谓的死亡直播、坟前蹦迪,又想到他三观超正的女儿将孤苦无依,就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魔幻了。虽然这部电影的豆瓣评分看似不高,但是它的确起到了为像我们这样的芸芸众生观察这个世界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尬舞——一个因为互联网直播而突然迅速兴起又衰败的又特别又诡异的细分领域。我觉得尬舞能火的原因一个在于曾经的街头卖艺网络化,另外一个在于普罗大众审丑心态叠加了凑热闹的心态。同时,尬舞对于这些人来说,无非是作为底层人士的谋生手段罢了。
今天早上6点半因癌症去世了。平常看快手的没看过这个电影,看过这个电影的不看快手,这可能就是某种当代断层吧。
宏观表层来看,根本原因是在如今娱乐至死的时代,技术革新加上人民不断升级的消费需求,追求眼球经济使得网络直播上升到井喷式发展,但同时由于行业爆发带来的野蛮生长和同质化竞争,也造成了乱象丛生。向深度剖析,落实到个人层面,种种原因使得仍然有很多人都不像我们过得那么“好”,在某个角落,谋生异乎寻常地困难。并非所有事情都有那么多道理和规则可言,所嗤之以鼻的可能在某些方面能获得你想不到的东西,或是不知不觉就会与自己的生活交叉而参与进去。另外任何人都会有其七情六欲和生老病死,看似低俗的父亲却可以培养出令人仰望的优秀女儿……这是逃不掉的魔幻现实苦旅。立意很好但还是过于宏观表现社会现象,而少了一丝细腻的人情味。不要只开启上帝视角俯瞰,多来人间走走
7.0/10(First2019山传站第六场)乍一看确实土了点,但确实是纪录片最原初的面貌,甩了《重返狼群》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民粹货色十条街不止。叙事巧妙,细节考究,网络暴力作为暗线贯穿其中,埋得相当成功;父亲播快手,女儿刷二次元的交叉剪辑足见导演之功力。最喜欢的是主线结构——红毛一直在想方设法绞尽脑汁跟体制迂回,到最后依旧还是被体制所激怒,这种荒诞感,无论从哪一方看去,都是中国特色的体现吧。
与一句傲气十足且充满不屑的“生理不适”相比,导演用极近客观的视角在展现这群“另类”的现状以及视觉符号背后的“人”才是更应当在去评判之前去做的,在红毛皇帝背后也隐约看到了所谓“主流价值”之外的民间图景,仍有许多的生态值得去了解。不知是不是想多了,政府的管控总带来悲凉。